入夜後的延禧宮,四下是安安靜靜的,只有偶爾有雪壓斷了細碎的枝丫,發出的陣陣落雪聲。
屋內一室融融,銅盆里的半盆子炭火發出噼啪聲,安陵容坐在貴妃榻上,擺弄著手裡的刺繡。
實在是閒來無事,內務府又剋扣了她好些冬日裡的份例,無奈只能用這些活計,換些東西回來。
她先前的「光輝事跡」,夏冬春或許會忌憚幾日,可內務府里華妃的遠親黃規全,不會怕她。
燭火在此時閃了閃。
安陵容放下手裡的繡樣,一看身側才發現是那蠟燭已經快燃盡了。
「小主。」
杏兒忍著哈欠,過來挑起燭芯剪短了一截,蠟燭便又能繼續燃燒,嘆氣道:「夜深了,小主先歇吧?」
「真是辛苦,原以為入了宮,日子會好些,結果還是要這般節省度日……」
安陵容聞言一笑,正欲說話,忽聽外面有喧囂聲傳來。
「我說我家小主那兒今夜怎的少了炭火,原來是被寶娟你給拿走了呀!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連炭火也敢偷盜!」
聲音張揚,正是夏常在身邊的瑩兒。
緊跟著,是寶娟的聲音,似乎還夾雜著一些拉扯,安陵容聽見有東西掉在地上的細碎聲。
「我沒有!今日內務府送了炭來,都是擱在柴房裡的!闔宮的都在一處,我過來拿的是我家小主的,怎的變成了偷盜夏常在的了?」
瑩兒不依不饒,冷笑嘲諷道:「誰知道你拿的是哪邊的!依我看,你就是偷了我家小主的東西!快來人,將寶娟給我捆起來!」
拉扯聲逐漸大了,安陵容頓時坐了起來,皺著眉,拿起門口的披風胡亂披上,就急急往外頭走去。
怎麼回事?
因著打架事件,先前一個月里,延禧宮中有皇后派來的教規矩的嬤嬤,夏冬春十分安分,她們倆也相安無事。
這……
難不成是今個兒嬤嬤走了,夏冬春便坐不住了?
安陵容雖心中不喜寶娟,可寶娟現在名義上還是她的人,豈容夏冬春隨意發落?
「你們這是做什麼?」
安陵容走到後頭,果然瞧見瑩兒帶著幾個人已經把寶娟挾制住了,寶娟嘴裡還被塞了布條,正掙扎著。
模樣慘澹,可見夏冬春那兒,仍是一點沒把自己當一回事。
「安答應。」
瑩兒見到安陵容,只不太恭敬地行了一禮,解釋道:「寶娟偷盜,被奴婢抓了個現行,正要被奴婢帶回去給夏常在處置呢!」
狗仗人勢!
安陵容冷冷掃一眼囂張的瑩兒,示意杏兒和寶鵲上前把寶娟拉回來,說道:「我自己的宮女,就不勞煩夏常在了。」
「再者,此事實情如何,也未必如你說的一樣。夜已經深了,先前教規矩的姑姑可是說了,入夜後不許大聲喧譁的,瑩兒你是否忘了?」
一提起兇巴巴的教規矩姑姑,瑩兒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似乎有些害怕。
然而,就在這時。
遊廊另一頭,夏冬春裹著厚實的大氅,帶著一陣甜膩的蘇合香氣息,領著許多人,已經走了過來。
「我說怎麼這麼吵,原來是安答應。」
夏冬春對著安陵容翻了個白眼,又看那些拉拉扯扯的宮女,鄙夷道:「安答應難不成以為,我還管不了你一個宮女了?」
「這延禧宮裡並無主位,我便是最大的那個,能管著延禧宮!安陵容,今日我就是要處罰你身邊的人,你能如何?」
!?
安陵容險些給氣笑了。
延禧宮裡無主位,就能讓她一個「常在」當家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想著,就在這時,延禧宮外,有叮鈴鈴的聲音傳了過來,安陵容一怔,立即聽出這是鳳鸞春恩車的聲音。
她一下就明白了。
難怪夏冬春會如此囂張。
想來是一月之期已經結束,皇后那兒便也保薦了夏冬春侍寢吧?
夏冬春還真是坐不住,想來是惦記著之前的仇怨,又怕她再動手打人,便拿了她底下的人作威作福?
果然。
聽見鳳鸞春恩車的聲音以後,夏冬春愈發笑靨如花了,她摸了摸鬢邊的發,懶懶道:「鳳鸞春恩車來了呢。」
「今個兒是本常在的好日子,本常在也沒工夫在這兒和你這小小答應扯皮了。」
「不過……」
笑吟吟的話鋒一轉,夏冬春語氣冷了幾分,威脅道:「今日之後,我與你便不是一樣的人了。」
「該怎麼說話做事,我勸你好好想清楚!」
說完,夏冬春挑釁似的看一眼寶娟,揚長而去。
很快。
瑩兒又過來拉寶娟了,寶鵲不肯鬆手,杏兒則是以探究的目光看向安陵容,仿佛有些不安。
安陵容咬了咬唇。
她知道這宮裡許多人都看不起她,皇后故意抬舉夏冬春,也有著這方面的原因,她……
思緒萬千之際。
鳳鸞春恩車似乎已經停在了延禧宮門口,緊跟著便有內侍急匆匆的跑了進來,正與夏冬春撞上。
「來了來了!敢問公公,可是來接我的麼?」
夏冬春笑意盈盈,似乎還回頭來看了安陵容。
遠處,安陵容只見那公公一怔,大約是沒想到這冬日夜裡的延禧宮裡的小主不在屋子裡頭取暖,卻跑了出來。
公公到底做事老道,想著許是延禧宮這頭先得了消息,不曾想過竟還有人這樣上趕著來問的,只把夏冬春當成了安陵容。
他滿面笑容地對著夏冬春道:「安答應,隨奴才來吧!」
夏冬春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公公,甚至不顧禮儀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問道:「你說什麼?安答應!?」
公公不解其意,迷茫地看了看夏冬春,想起了延禧宮裡住著兩位小主的事兒,便站直了,朗聲說了皇帝的意思。
「是,奴才到此,是來接安答應去養心殿侍寢的!」
「怎麼是她!?」
夏冬春後退幾步,幾乎一個趔趄摔進雪地里。
安陵容則在此時,緩緩走了上來,幫襯著瑩兒,扶住了夏冬春。
「夏常在小心一些。」
安陵容唇角是溫和得體的笑容,她真的一絲一毫嘲諷的意思都沒有,她看著夏冬春,緩緩道:「時辰不早了。」
「夏常在,早些回去歇息吧。唉……」
她嘆了口氣。
嘆得真切,嘆得唏噓感慨。
夏冬春氣得嘴皮子都發抖了,卻也只能站在原地,聽著那鳳鸞春恩車的聲音,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