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鞭炮聲隆隆,家中二老冷淒淒。
仇為民背著雙手,看著外頭別人家孩子的歡聲笑語,整個身形愈發佝僂了幾分。
一聲嘆息回過頭來,仇為民拂拂額前稀疏的灰白頭髮,下意識搖搖頭,揮去腦海里雜念。
怎麼又想起那孽子了!
負氣之下,仇為民往沙發上一坐,將電視的聲音開到最大。
然而電視聲音越大,越顯得這個家裡的格外冷清,這大概和鳥鳴山更幽是一個道理吧。
往日裡這個時候,他大概會在院子裡擺開筆墨紙硯,為街坊鄰里免費寫上幾幅對聯。
雖然好處都被那孽子得了去,可他也樂得揮灑筆墨,發揮餘熱。
可是今年,他卻是沒心情,只是在書房裡鼓搗了幾分鐘,給自家房門外匆匆貼了一幅了事。就連往年鄰居親自過來請他出馬,他都沒有答應。
實在是提不起勁頭來。
揮之不去!仇為民雙手攏在臉上,使勁地搓了幾把,仿佛用力搓,就能把雜念影子全都搓走似的。
一陣暈眩恍惚之後,隨手端起手邊的茶杯一喝,涼了!
那孽子在的時候,雖說沒什么正行,可總也不至於讓自己的茶涼了……
莫非真的是自己錯了?這個念頭剛一閃現,仇為民便果斷搖了搖頭,不可能!這是自己對於家風家訓的堅持,是對華夏傳統文化的繼承,有什麼錯?
不可能有錯!
就在這時,耳邊隱約傳來老伴兒蔣桂萍斷斷續續的啜泣,攪得他一陣心煩意亂。
「哭有什麼用?哭了,那孽子能回來認錯?」仇為民將茶杯咣當往桌子上一晃道。
他一輩子都在教育口工作,作風剛硬,雷厲風行的,連帶著在家裡,也是養尊處優,說一不二的,沒人敢反駁他。
然而今天,有些不一樣了。
他這邊脾氣剛發完,那邊廚房門咣的一聲便打開了。
「你一口一個孽子,一口一個認錯,結果呢,現在兒子有家不回!現在你高興了,大過年的,就咱倆乾瞪眼,這下你高興了?」
仇為民微微詫異了一下,旋即脾氣愈發暴躁了,「他有家不回,這是不孝!」
蔣桂萍乾脆顧不得擦眼淚了,任由兩行清淚直流道:「他不孝,那也是被你逼的!要不是你把他趕出家門,笑天至於有家不回嗎?」
「……弄到現在,人也找不到,不知是生是死,寒冬臘月,能不能吃飽穿暖……」話未說完,蔣桂萍又是一陣嚎啕大哭起來。
仇為民頓時怔了,「你說什麼?難道你去找過那個孽子?」
蔣桂萍一把抹乾眼淚,不高的個頭蹭蹭地頂過來道:「是,沒錯,我是去找過,可是根本沒找到!去學校,學校說他早辭職了;找到他租的地方,人家說他早就搬走了,臨走的時候,媳婦都八個月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過得好不好哇……」
斷斷續續地說完,蔣桂萍又接著大哭起來。
仇為民臉色一抽抽地,眉眼間神色不定。
一直以來,他都以嚴厲的家風著稱,街坊鄰居的都知道。可是偏偏養出仇笑天這麼個沒什么正行的兒子,整天裡的吊兒郎當地以藝術家著稱,一張嘴就知道調戲大姑娘小媳婦的,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然而這些仇為民還都能忍受,畢竟他清楚,自己兒子只是口花花而已,實際並不敢太過出格。
直到今年初,老伴兒屢次三番地給他介紹對象,門當戶對,有才有貌,他始終是看不上。
結果呢,幾個月後,他帶回來一個土裡土氣的農村姑娘,說是已經私定終身了。
這下仇為民怎麼能忍?
他覺得自己作為父親的權威,受到了極大的挑戰;而他一直秉承的家風家訓,更是遭到了無情的踐踏。
那陣子,也是鬧得雞飛狗跳。
仇為民面對兒子的軟磨硬泡,始終是堅持不鬆口,不認程曼這個兒媳婦。
直到,兒子帶著程曼摔門而去……
而如今,仇為民聽到兒子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的消息時,終於懵了。
蔣桂萍哭著哭著,才注意到老伴這般六神無主的樣子,心裡開始真的怕了。
家裡就這樣安靜下來,直到門上傳來一陣驚心的敲門聲。
「仇局長在嗎?」局長是仇為民退下來之前的職位。
所以蔣桂萍一聽,以為是老伴的老下屬過來拜訪了,連忙擦乾眼淚,起身去開門。
結果里門一打開,隔著防盜門的欄間縫隙,蔣桂萍見到兩張特別年輕陌生的臉,不由遲疑道:「你們是?」
「您是仇老師的母親吧?」吳濤露出和煦的笑容,「一看您的慈祥勁,我就知道是。」
蔣桂萍一怔,旋即激動起來,隔著防盜門柵,一把抓住吳濤的雙手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家笑天的消息?你是不是知道……」
那一瞬間,吳濤真是有些被嚇著了。
但他很快便鎮靜下來,看來老兩口還是很惦記仇老師的,既然這樣,事情就好辦了。
「阿姨,你先別激動。仇老師現在在國外學習,一切都挺好的。」
這話一說完,蔣桂萍整個人頓時鬆懈了下來,提溜了幾個月的心神,總算是魂歸原位。
而坐在客廳里,一直默默聽著的仇為民也是端起水杯,顧不上水涼,大喝一口,壓壓驚。
「我兒子居然去國外了,看樣子是又有長進啦!」蔣桂萍這聯想能力也是真夠可以的,而且想自己兒子,總願意往好處想。
可是仇為民便不以為然了,冷哼哼了一句沒說話。
隔著防盜門柵,吳濤看著蔣桂萍沉浸在自我陶醉中,連給自己開門的意思都沒有。
當下也顧不上了,乾脆拿出手裡的照片道:「阿姨,其實我今天是為了曼姐和您親孫子而來。希望你們能接納她們娘倆,一起過個團圓年!您看,這是小笑天的照片,多可愛呀……」
蔣桂萍定睛一看,頓時笑了,伸出手就要去接,冷不防仇為民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過來,一把將門摔上道:「孽子,連親自回家承認錯誤的勇氣都沒有,居然知道派說客來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都是你慣的!」臨了,還不忘把鍋甩給老伴兒。
自打蔣桂萍知道兒子沒事之後,心裡也是沒底氣跟自己老伴硬頂了。
門外的吳濤,眼看著里門驟然間要關上,連忙抽回防盜格柵里的雙手,猝不及防間,手裡的照片灑了一地。
安蓉心有餘悸地幫他撿起道:「沒事吧?仇老爺子真是兇巴巴的,就說沒那麼容易呢!」
「嘿,我偏不信這個邪了!」吳濤氣急反笑了,很久沒這麼吃癟過了,莫非真的是清官難斷家務事,解鈴還須繫鈴人?
可是一想到曼姐母子倆那可憐樣,吳濤不由攥緊了照片,清官難斷,我偏要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