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濤點點頭,開始圍著仇笑天的畫攤轉圈……
一幅畫架,兩張凳子,些許畫紙。
這就是仇笑天出攤的全部家當。除此之外,就連燈光,都是借著夜市的餘光。
實在是有些寒酸。不對,是寒酸之至。
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以仇笑天的性子,他的畫攤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
旁邊就是叫賣著盜版碟的小販,丁甜甜勇氣的盜版碟賣的極為火爆,以至於數錢的阿姨笑咧了嘴。俗!
再旁邊是個賣小飾品的車攤,攤主是個年輕的小伙子,逮著豐腴的大媽一陣猛夸,就是為了讓對方多賣幾副耳墜。忒俗!
再再旁邊是書攤,鋪了一地的盜版書不說,間或還夾雜些小黃書出售。中年攤主每每見到年輕人過來翻看,便堂而皇之地推介起來。相當俗!
然而正是在這麼一圈凡夫俗子的世界裡,一向以藝術家標榜自身的仇笑天,竟然安坐其中,正在給一個有些微胖的少女作畫。
這不科學!
仇笑天被倆人看得毛了,乾脆心虛地趕人了,「你倆沒事趕緊走,別影響我的創作靈感!」
如此一來,微胖少女徹底坐不住了,起身過來打斷道:「喂,畫好了嗎?」
仇笑天立馬換了一副嘴臉,賠笑道:「衣服上還差點功夫……」
微胖少女瞄了一眼,大手一揮,變出兩塊錢:「行了,把畫給我吧。」
「得嘞~」仇笑天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可是一想到吳濤和安蓉倆人正看著,微微遲滯了一下,最終還是接下了兩個鋼蹦,然後把畫卷好,交到微胖少女手上,目送出好遠。
這就尷尬了。
至少仇笑天自圓其說的說辭,是不攻自破了。
不過他此刻也沒有什麼心情尷尬了,一屁股坐下來,順手就去摸煙,結果摸出來是空的。
於是安蓉施施然地走過去,往小馬紮上一坐道:「仇老師,給我也畫兩張。」
仇笑天扔掉空煙盒,摸起鉛筆,眼神眯出一個被煙燻了的弧度,就要作畫。
不料吳濤乾脆地拉起安蓉道:「畫什麼畫,幫仇老師收攤,去見見師娘……」
「好呀好呀!」安蓉頓時歡呼雀躍,順手拿起小馬扎,接著就去收仇笑天的畫架。
仇笑天還待阻攔,可是張張嘴,又覺得語出無力。
最終被二人拉上了車。
帕傑羅上。
仇笑天沒有說話的意思,只是手指間輕捻著,伴隨著嘴唇微動。
這是犯菸癮的跡象。
前世里吳濤經常看到父親吳炳華這樣的表現,所以自是清楚。
然而仇笑天以前多講究一個人,活得逍遙自在的,煙這種俗物,從來不被他看在眼裡的。
如今他竟然也學會了抽菸,看來這裡頭的故事,不會少。
「壯叔,你的煙呢?」
宋壯摸出一包一品梅,剛拆封。吳濤一把摸過來,扔給了副駕上的仇笑天。
仇笑天接過來,抽出一根,摸過駕駛台上的打火機,熟練地點上。
車裡很安靜,一向討厭煙味的安蓉沒說什麼,只是攥著吳濤的手臂,攥的特別緊。
吳濤知道這是他緊張關心的反應。
宋壯頭也不回地地問道;「老闆,去哪?」
「先隨便轉轉,等他開口了再說。」吳濤也是乾脆。
既然想聽故事,就要有耐心。而今晚,吳濤的耐心有的是。
連抽了兩根,仇笑天總算是平靜下來了,開口對宋壯說了個地段的名字,然後把剩餘的煙交還給他。
宋壯擺了擺手道:「你拿著吧,我這多的是。」
「壯叔,你接著,他以後沒機會再抽了。」吳濤發了這話,表示今天這事他管定了。
仇笑天笑了,眼神間有些慘然。
一個男人,但凡不是焦慮到無助、無疑排解,是不會習慣上用菸草味來麻痹自己的。
吳濤開始有些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以至於讓他變成這樣。
車子直奔城東一帶,這時候還沒有城中村的概念,因為很多地方都是這種自建的低矮棚戶和小樓,是他們包裹著為數不多的高樓和大廈。
尤其在北江老城區,更是如此。
帕傑羅停下的地方,靠著一條臭氣熏天的河溝。在河溝對岸,就是北江玻璃廠那高聳的煙囪,在這清朗繁星的夜空下,像一個張牙舞爪的惡人。
很明顯住在這裡,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而以仇笑天的家世,新婚燕爾的,居然住在這裡,就顯得更加不可思議了。
穿過縱橫交織的陰仄小巷,忍著污水橫流的髒亂地面,仨人很快來到一處二層小院門前。
仇笑天拍拍門,很快傳來一個女人匆忙的腳步聲。
門開,露出一張二十出頭的女人俏臉,笑靨中流淌著幸福,「笑天,你回來啦?」
這一瞬間,看到這張臉,吳濤打消了一些念頭,心下也是一松。
至少仇笑天這般想著法子去賺錢,不是被家裡這位夫人逼得。否則那就真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今晚自己也只能是白來了。
仇笑天指著吳濤倆人,「曼曼,倆……朋友。」
叫曼曼的女人連忙把門大開,露出有些臃腫的身形,「快進屋坐!」
「曼姐,打擾了。」吳濤說了句歉意的話,跟著倆人進了小院。
「不礙事的,只要你們不嫌棄就行!」叫曼曼的女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淳樸勁,甚至還有點傻。只是她的傻,和丁甜甜的傻不一樣。
她是土裡土氣的傻,而丁甜甜是養尊處優的傻。
「你們進屋坐,我去給你們倒水。」
仇笑天一把攔住自己女人,「我來吧,你身子不方便。」
站在小院裡,與其說是小院,不由叫天井更合適,頂天七八個平方,仰望天空就像是從井口網上看一般。
安蓉卻沒在看天空,而是摸著女人的肚子道:「曼姐,幾個月了?」
女人一臉幸福地摩挲著肚子,「8個月了,再過幾周就要生了。」
吳濤微微一愕,仇笑天結婚才半年不到,不由啞然失笑道:「這是仇老師的孩子嗎?」
如果不是,那今晚這故事就有些精彩了。
畢竟仇笑天這樣一個花叢浪子,也會有喜當爹的時候。所以吳濤問出這個問題,是帶著笑問的,更準確的說,有開玩笑的成分。
「當然是!」女人突然很大聲地說了句,臉上透著一股認真的傻。
吳濤突然後悔自己這句開玩笑的話,很後悔。
女人卻沒怪他,而是自顧自地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笑天也不會和孩子爺爺鬧掰了,以至於鬧到這麼辛苦的境地……」
「現在孩子就要出生了,見不到爺爺奶奶,可怎麼辦呢……」
仇笑天端著水過來了,斬釘截鐵地說了句:「他們永遠也別想見,我能養活你們娘倆!」
這倆人的話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不過吳濤至少可以確定的是,仇笑天的堅持是對的。
為了這樣一個女子,就算從藝術家,墜落到凡間當一名普普通通的丈夫,又如何?
至少,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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