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埋到老腰了。
宋老漢其實沒什麼想不開、看不透的。
這輩子，因為驢脾氣死倔，聽不進人言而壞事的情況，今天也不是頭一回了。
只是這一次，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收場，怎麼面對一家老小了。
3600塊！那可是女兒攢了小半年的工資，一分錢沒花，全打水漂了。
真的是沒臉了。
但凡有臉面對自己，他都不會走到眼下這一步。
酒壯慫人膽。
半瓶老白乾下了肚，宋老漢黢黑的臉龐變成了豬肝色，抓著敵敵畏的手臂又高舉了幾分。
他覺得自己仿佛可以毀天滅地，無所不能了！
「快去把高錦達找來，我就算是死，也得跟他討個說法！」
「對，叫高書記來！這事不找他找誰……」
一個個握著敵敵畏的手，就像握著顆手雷似的底氣十足。
然而到頭來，拼的是自己的老命，才換來這麼點底氣，不得不說，這多少有點悲哀。
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
人群中立刻有人去村支部叫人去了。
吳炳華帶著徒弟趙金懷一群人到了，撥開人群走進圈內，抬頭挺胸，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事到如今，塵埃落定，當初誰英明誰高瞻遠矚，誰笨蛋誰鼠目寸光，結果一目了然。
「宋老大，我跟你說，那敵敵畏可沒老白乾好喝，你可想清楚了。」
「……還有你女兒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馬上就到。」
圍觀的人群一聽，竟然不是來落井下石的，頓時個個豎起大拇指交口稱讚。
老吳家就是仗義。
當初力勸宋老漢到那份上，半點好處沒落著不說，反而被這宋老漢到處敗壞名譽。
現如今孰是孰非、一清二楚了，老吳家不僅沒躲在背後看笑話，反而不計前嫌來救人。
宋巧她娘更是對著吳炳華，一個勁地作揖賠不是。
不多時，吳濤和宋巧趕到。
宋巧一見父親高舉著敵敵畏瓶，隨時要灌自己的架勢，心下不由一緊，就要衝上去。
吳濤一把拉住她，沖她使了個眼色。
這事必須讓宋老漢吃個教訓，絕不能讓他輕易過關，否則日後這驢脾氣，指不定會鬧出什麼更大的么蛾子。
宋巧深吸口氣，這才定下心神。下一秒，俏臉上驟然浮現悲戚之色，那感覺就像是真的損失了幾千塊血汗錢一樣。
果然女人渾身都是戲，為了治治自家老子，她也是夠拼的了。
吳濤撥開眾人，讓宋巧進去。
「爸，我辛辛苦苦掙的幾千塊錢呢？」說出這番話，宋巧已經帶上了哭腔。
原本還想挑禮的鄉親，一看人家那嬌弱勁，頓時沒話講了，只能搖搖頭表示同情無奈。
宋老漢不由一滯，高舉敵敵畏的氣勢頓時弱了幾分。
「巧兒，那錢沒了，全沒了！」
「爸，那可是我每天起早貪黑、任勞任怨，一分一毛地掙出來的！」
「……當初我要自己攢著，你偏不讓！」
「……後來我不同意你投給信用社，你偏一意孤行！」
「……到最後，我實在沒辦法了，請人來勸你，跟你擺事實講道理，你還是犯死倔。」
「……不僅犯死倔，還到處敗壞人家名譽，恩將仇報……」
「……現在你一句錢沒了，就能抵消你之前犯下的所有錯嗎？你讓我怎麼辦？你讓我媽和我弟以後的日子怎麼辦？」
宋巧的話，句句誅心。
宋老漢頓時悔恨交加，老淚縱橫。
「巧啊，你別怪爸。都是爸一時糊塗，貪心圖財，害了你們娘仨！」
「……至於老吳家，我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說著轉向吳炳華，腦袋磕在黃土地上，悲愴之極：「吳老弟，我現在給你磕頭認錯，求你們以後別為難我家巧兒……」
「爸，如果事情能夠重來一回，你還會這麼犯渾犯倔，不聽人勸嗎？」
宋老漢涕淚交流地搖著頭，「巧啊，如果能夠重來，打死我也不投啊！不，如果能夠重來，我情願把家裡的錢都交給你管！」
「那行，以後咱家的錢就歸我管了。」
大庭廣眾之下，宋巧一錘定音。
宋老漢一聽，這話什麼意思，盼著我現在就喝農藥去死嗎？
再抬頭一看，閨女早就擦乾眼淚，小臉上哪有半點悲戚之色？
下一刻，宋巧更是沖他招招手道：「爸，你出來吧。咱家的錢，上回我聽小老闆的話，全都提前取出來了！小叔和哥的退伍補貼也全取出來了。」
宋老漢握著老白乾和敵敵畏走出來，一臉的難以相信，轉不過彎來。
「閨女，這事是真的？」
宋巧喜形於色地不迭點頭。
又是一股老淚奪眶而出，自從知道徐會計跑路後，宋老漢不止一次地幻想著，那天要是聽了吳家的勸，把錢取出來就好了。
沒想到現在竟然夢想成真了！
握著吳濤的手連連道謝。
吳濤心裡腹誹不已，這TM敵敵畏都握自己手上了，有這麼道謝的麼？
眾人一片譁然。
「宋家這閨女不錯啊，這事辦得漂亮！既避免了損失，又堵住了自家老子的嘴，一舉兩得……」
「可不是麼，如今這麼秀外慧中的女娃難找，也不知道談對象了沒有……」
「聽說沒有，改明兒上門說親去……」
宋老漢被宋家人歡天喜地地接走了。
留下二十來個尋死覓活的受害者，沒了主心骨。
眼看著吳家人也要走，不知是誰機靈叫了一句，吳炳華爺倆又轉過身來。
「你說我們這接下來該怎麼辦？求你給支個招，我們感謝你一輩子！」
看著這群之前到處宣揚自家擋了他們財路的鄉親，吳濤本不想搭理。
天底下哪有以德報怨的道理？
可當目光掃過這些眼巴巴的眼神，再想到那些真正死了心、都不願意出來鬧騰的絕望受害者，吳濤又覺得心裡過不去。
「各位父老，不論什麼時候，灌自己敵敵畏都是最愚蠢的選擇。現在你們去找書記，把這事捅上去鬧大，保准過不了十天，你們的事就會有結果。」
圍觀的人群頓時炸了，「十天時間，真的假的？」
「這不可能吧？徐會計人跑都跑了，天南海北的，上哪兒找去？」
「我也覺得不可能，吳家小子，八成是安慰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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