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用晚膳時,阿嬈都在躲著太子,總覺太子那雙清亮的眸子中,那隱約的笑意別有些意味。
可到了用晚膳時,便再也躲不過了。
屋子小,兩人用飯時乾脆不用人服侍,添飯盛湯之類,隨手就自己做了,就像是尋常夫妻一般。先前阿嬈還不大習慣,緊張兮兮的盯著太子,隨時準備起身。
後來周承庭見她自己不好好吃飯,只盯著自己,逼著她把這習慣改了。
「殿下,這湯不錯。」雖說要保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可太子殿下的目光有若實質的落在她身上,她實在是無法忽視。「妾身幫您盛一些?」
過了這小半日,阿嬈對新的自稱習慣了些,神色從容了許多。
周承庭拿起手邊的湯碗遞給她,動作仿佛已經做過千百次似的自然。
給周承庭盛好了湯,阿嬈重新把湯碗遞了回去。周承庭注意到她的目光在盛著牛乳菱粉香糕的碟子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還是放下了筷子。
「怎麼不吃了?」周承庭見她只喝了些湯,吃了幾口粥並小菜,方才分明想夾一塊糕卻沒有動作。
阿嬈沒料到太子竟也在留意著她的動作,有些驚訝,忙笑著解釋道:「妾身吃不掉一整塊,也不太餓,索性就不浪費了。」
雖說自打進了侯府就從沒有缺衣少食過,被封為太子選侍與太子同吃同住更稱得上是錦衣玉食,可在外頭那兩年的經歷,還是在她心裡刻下了陰影。
太子微微頷首。
就當阿嬈以為這件事揭過去時,卻見太子殿下竟親自夾了一塊糕放在了她面前的碟子中。
「吃一半,剩下的孤來解決。」周承庭神色自若道。
太子殿下自襁褓中就獲封儲君,加之皇上本就存了捧殺和扮演慈父形象的心思,整個東宮的奢華不下帝王寢宮,遠在諸位皇子公主之上。
阿嬈本以為太子會說吃不掉剩下也沒關係,卻沒想到太子卻願意成全她。
太子這份體諒,讓阿嬈心中一暖。
她依言吃了掉了小半塊,已經有些吃不動了。正在她遲疑間,太子夾走了她剩下的半塊糕點,沒有一點嫌棄的吃了下去。
直到兩人用完晚膳漱過口,阿嬈後知後覺的想起,太子似乎不大愛吃這些香甜的糕點?
「阿嬈,過來坐。」晚膳後,就當阿嬈以為太子還要繼續忙公務時,只見太子殿下在羅漢床上坐了,示意她也過來。
見太子似乎有話要說,阿嬈忙放下了手中的繡活,依言在太子身邊坐下。
「你說安貴妃要拉攏你,你預備假意投靠?」周承庭看著她,正色道:「你可知道其中有多少的危險麼?」
阿嬈點了點頭,她神色雖然平和,眸中卻透出堅毅之色。「回殿下的話,妾身知道。」
可是眼下她也沒有別的路可選。
「殿下,既是安貴妃選中了妾身,只怕還有後招。」阿嬈細細的道:「這番連皇后都被算計進去,才是開始而已。且她只是表露了拉攏之意,沒有明說。」
「依妾身看,這回安貴妃沒有爭取壽宴的協理之權,未嘗全是皇后的計謀成功,總覺得裡頭也有安貴妃的手筆。」
就憑安貴妃不聲不響就能讓王皇后焦頭爛額來看,安貴妃想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也難說。
周承庭心中贊同阿嬈的看法,卻仍舊對阿嬈假意投靠安貴妃有所遲疑。
想在安貴妃面前玩弄心計,阿嬈只怕還嫩了些。
「殿下,安貴妃的算計也並非無懈可擊。」阿嬈微微一笑,眸中閃著自信的神采。「縱然安貴妃算盡人心,她卻算錯了太子妃娘娘,也算錯了妾身。」
太子妃不是王皇后,她也不會是安貴妃。
安貴妃料定她一定會有野心,當野心膨脹時,沒有與之匹配的實力是不行的。這時候安貴妃適時的伸出「援手」,從此她只能為安貴妃驅使。
然而她不在乎名分,不在乎榮華富貴,安貴妃最珍視的一切,恰恰是她可有可無的。
周承庭靜靜的看著阿嬈,她談吐不俗,舉止從容,應該是被精心教養過的模樣。如今的阿嬈已經很好了,他非要揭開她曾經的傷疤不可麼?
「稍有不慎,你被安貴妃識破,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麼?」周承庭淡淡的道。
阿嬈點頭,她這個提議並非一時衝動,她也曾仔細想過種種可能。故此她從容道:「殿下放心,妾身並不是孤軍作戰呀。凡事都能跟您、跟娘娘商量,尋求您二位的幫忙。」
安貴妃想要通過她的野心來拿捏,偏偏她真的丁點也無——
無欲無求,便沒有破綻。
「妾身想著,先別告訴娘娘。」阿嬈見太子似有動搖之意,忙上前拽住了太子的衣袖,柔聲道:「您幫妾身保守秘密,可以嗎?」
她眨巴著眼睛,滿是乞求的看著他,任誰都無法拒絕。
撒嬌她會,只要她願意,她知道如何討人喜歡、如何讓人心軟……那些事,已經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發生的。
周承庭自覺也敗在了這美人計之下。
「孤可以答應你。」周承庭見阿嬈面上透著雀躍之色,很快又補充道:「只是你遇事不許自作主張,否則孤便把一切都告訴太子妃,讓她看著你。」
阿嬈忙用力的點點頭。
「殿下,您累不累?」阿嬈力求好好表現,笑眯眯的道:「奴婢幫您捏捏肩,松泛松泛?」
如今她已經不似往日拘束,一面說著,一面就起身把手指搭在周承庭的肩上。
可還沒等她有所動作,周承庭便捉住了她的手。
「阿嬈,你是不是忘了,答應孤的事?」周承庭好心提醒了句,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
阿嬈頓時繃緊了身子。
「孤等著你做的褻衣呢,這幾日就要的。」周承庭見方才談吐從容的阿嬈,這會兒生澀得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心情愉悅的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趁早準備罷。」
阿嬈頓時有了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當初做個香囊荷包手帕什麼不好,幹嘛說要做衣裳!
可太子淡淡一眼掃過來時,阿嬈忙麻利起身去了淨房。
她不是君子,能不能反悔!
***
翌日,正逢休沐,周承庭也沒急著起來。
阿嬈還在沉沉的睡著,哪怕是周承庭支起身子,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她沒有醒來的意思。
昨夜確有些過於了,太子殿下沒什麼悔意的想著。仿佛感覺到些涼意,阿嬈還不自覺的往他懷裡蹭,蜷縮在他身邊。
睡夢中的阿嬈,很沒有安全感。
到底是怎樣的秘密,讓她至今都不能敞開心扉?周承庭看著她濃密卷翹的睫毛輕輕閃動,似乎要從夢中掙扎醒來時,輕輕的把她擁在懷中。
是以當阿嬈緩緩的睜開眼時,一眼看到的便是一片精壯的胸膛。
昨夜的記憶全被勾了起來。
太子殿下瘦而高,身姿挺拔如松,可只有阿嬈知道,脫了衣裳的太子殿下,並不是瘦得可見骨那種侷促的感覺,身上的有一層薄薄的肌肉覆蓋在勻稱的骨骼上,矯健有力。
她還記得太子牽著她的手,環過他勁瘦的腰,寬闊的肩……
阿嬈只感覺面上的熱度再度被喚起,想閉上眼裝睡。
「醒了還裝睡?」太子殿下低沉略顯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今兒就要替孤做衣裳了,昨夜你也親自量過,可記好尺寸了?」
想要裝睡逃脫的計謀被識破,阿嬈只得睜開眼,乾笑了兩聲,試圖和太子分開些距離。
「不過,孤素來是寬懷大度的人。」周承庭泰然自若道:「若是沒量好,孤再給你一次機會。」
哪裡有大早上胡鬧的?阿嬈忙點頭如搗蒜道:「妾身量好了,殿下放心,一定做得合身!」
說著,她又小聲求饒道:「殿下,妾身還要去給娘娘請安,遲了不好。」
周承庭這才放過了她。
***
琢玉宮。
「娘娘,您的計策很有效。」碧桃替安貴妃插上了最後一枚銜著紅寶石的流蘇鳳釵,恭敬的道:「聽說昨晚皇上好一通訓斥皇后,本該留宿坤正宮的日子,卻來了咱們琢玉宮。」
安貴妃柔柔一笑。
她倒不擔心皇后生恨,左右她們不合,在宮中並不是秘密。皇上來了,她總不能把皇上推出去罷?
「本宮倒小看了阿嬈。」安貴妃自己挑了一枚玉鐲戴上,輕聲道:「她竟讓能讓太子越過了皇后,求到了皇上跟前,給了皇后好大的沒臉。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麼?」
碧桃聞言笑道:「到底是娘娘挑中的人,資質怎麼會差呢?細論起來,阿嬈能有今日,還要多虧了您!」
安貴妃眼中透出一抹滿意之色。
「本宮沒看錯人,只是她如今還有些搖擺。」安貴妃運籌帷幄的笑了笑,道:「到底得讓她儘快下定決心,才不至於耽誤了本宮的計劃。」
「可是娘娘,宮中有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只怕您和阿嬈接觸,不大方便。」碧桃有些遲疑道。
安貴妃道:「昨夜皇上跟本宮說,藩王親眷和京中世家子弟難得齊聚一堂,決定將秋狩的日子提前,很快就會去京郊的行宮。」
「那時,便是最好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