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娘娘的事!」翠珠咬著牙道。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卑微,這張臉只會惹禍。跟著太子妃到了東宮後,她還從沒在太子跟露過面。
即便是將來要母儀天下的太子妃,也不希望有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罷?多少前車之鑑就在眼前,主僕間為此生分了感情、甚至反目成仇。
太子妃對她有大恩。
十二歲時,她差點在東市被人牙子賣到青樓去,幸而遇上了路過的太子妃,當時的安遠侯嫡長女姜妙,花了五百兩銀子把她買了回來;入了侯府沒多久,她又被太子妃的庶兄看上,甚至要用強把她討過去做妾。姜妙拼著跟極可能繼承爵位的庶兄鬧翻臉,也把她保了下來。
這兩次恩情,她拼上性命也還不清。
余嬤嬤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回答,見她眼角閃著水光、身子發抖的無助模樣,還是硬起了心腸道:「虧得娘娘曾兩次救了你,你竟這樣的自私!」
翠珠拼命的搖頭。
「你不肯去服侍殿下,仿佛是顧及同娘娘的感情,可實際上卻是對娘娘的困境袖手旁觀!」余嬤嬤道:「你可知如今娘娘的日子不好過?」
「娘娘至今未有子嗣,皇后娘娘一直想往殿下身邊送人——」
東宮的情形,翠珠是知道的。
當今聖上和太子並非親生父子,聖上是太子的叔父。只因先帝駕崩時太子尚在襁褓之中,難擔大任,故此宗室商議後,由先帝的嫡親妹妹靜安長公主出面,推舉當時的惠親王登基,仍舊立襁褓中的周承庭為太子。
這二十三年來,周承庭的太子之位坐得極為不易。
如今聖上有自己的子嗣,雖是面上對侄子疼愛有加甚是看重,可自己的幾位皇子成長起來,難保就起了別的心思,哪裡捨得輕易把皇位再還回去?
雖說支持太子的朝臣們占了大多數,可是育有皇子的宮妃們,揣摩著聖上的心意,已經蠢蠢欲動。
旁的宮妃也就罷了,現下皇后自己有嫡子,只比太子小了兩歲。皇后一直想往太子身邊放人,如今太子妃入宮三年身上都沒有動靜,太子也沒有子嗣,更給了皇后藉口。
「你口口聲聲說報答太子妃的恩情,如今見娘娘身處困境卻坐視不理,這就是你的報恩麼?」余嬤嬤擲地有聲,一字一句重重的砸在翠珠心上。
如果十二歲那年,沒有被太子妃救下,或許她已經不堪侮辱自戕也未可知;如果十三歲那年,太子妃沒有拼著跟庶兄鬧翻也要保住她,她大概也走了絕路。
翠珠沉默了。
「余嬤嬤,翠珠姐姐,東西我拿來了!」碧璽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這件事沒成之前,余嬤嬤也不願先傳出去,故此便沒有再逼翠珠,只是淡淡的說了句「你知道太子妃的性子,絕不會強人所難。你好自為之。」說完就命人接過碧璽手中的東西,自己徑直走了。
只剩下翠珠失魂落魄的站著。
「翠珠姐姐,你怎麼了?」碧璽進來時,發現翠珠神色不對,忙上前關切問道:「哪裡不舒服麼?」
翠珠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天氣熱,方才在外頭曬得有些頭暈!我歇會兒就好了,你去外頭看著,讓他們小心些別弄丟、碰壞了東西。」
碧璽素來聽翠珠的話,脆生生的應了下來。見她臉色蒼白,扶著她去炕上,拿過大迎枕來替她墊在身後,讓她好好休息,自己則是代她去外頭照看。
聽到雕花木門被合上的聲音,翠珠緩緩睜開了眼。
她從南邊被輾轉賣到京中,雖然年紀尚小,可一張臉已經初現日後絕色的端倪,青樓的老鴇要花五百兩銀子買她。
當時她想著,如果被賣到那種骯髒地方,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幸而遇到了偷偷溜出府來玩的安遠侯嫡女姜妙,她看到自己被人打罵、心生憐惜,花了五百兩銀子把自己買了下來。姜妙救下她後,見她一身的傷病,又把她帶回府中,甚至還許諾,等她病癒後,就給自己自由。誰知庶長子姜知瑞看中了自己,巧言令色要她做妾不成,又要用強逼迫她。
姜妙當時便把庶兄大罵一頓,態度堅決的護著她。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大姑娘的哥哥、安遠侯世子姜知越在戰場上殉國。安遠侯姜長義本就偏寵側室,如今出息的男丁只剩下姜知瑞,侯夫人和嫡長女處境艱難。
姜知瑞趁火打劫,又提出要納翠珠為妾。當時正值姜妙傷心之際,卻是護著她一步不肯讓。哪怕姜知瑞極有可能成為世子,撕破臉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正在兩邊僵持間,宮中傳來有意讓姜妙嫁入東宮的消息,才讓姜長義主持了公道,沒有放縱長子的行為。
「但凡我看中的人,還沒有得不到的。」她始終忘不掉姜知瑞那陰鷙的眼神和勢在必得的笑容,他緊緊的攥住她的手腕,森然道:「我倒要看姜妙能不能護住你一輩子!」
再後來太子妃入宮,因不放心自己,她深知自己庶兄心胸狹窄又是個有本事的,便把自己也帶入宮中。
太子妃當時還安慰她,等到過些年,姜知瑞娶妻生子漸漸淡忘掉此事,就讓她出宮遠遠的離開,給她自由。
想到太子妃要面臨著善妒、無子的責難,她的心就像被揪起來一樣疼。太子妃最是個大方爽朗的姑娘,性子直心地善良,待她這樣的好……或許余嬤嬤說得對,是她太自私了。
翠珠閉上了眼,兩行清淚卻順著臉頰滑落。
***
「我要聽到娘娘親口說出,讓我去、去」翠珠漲紅了臉,難堪的道:「去服侍殿下。」
自從聽到小宮女傳話,翠珠請自己過去時,余嬤嬤知道她這是迴轉過來了。
夫人也正是看中翠珠不慕榮華、老實本分的性子才讓她隨著太子妃進宮,為了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幫上太子妃。如果真是個貪圖富貴的,當初姜知瑞拿來無數金銀珠寶都沒讓她動心,有那樣一張絕色臉蛋兒,做個體面的姨娘自是比為奴為婢享受得多。
太子妃當初對翠珠有恩,她不可能無動於衷。
「你還疑我詐你不成?你知道娘娘是憐惜你才沒有親自把你叫過去,說到底咱們娘娘還是心軟的人。若是你不同意,她不會強求的。」余嬤嬤笑了一聲,倒也沒責怪她。「無妨,我會讓你親口聽到娘娘說出來。」
翠珠有些難為情,神色卻很堅持。
她知道余嬤嬤是太子妃最信任的人,她的話就是太子妃的話。仿佛一個深陷絕症的病人,非要聽到大夫親口說出藥石罔效不可。
「你認識娘娘四餘年,該是知道娘娘的性子。」余嬤嬤似是洞悉了她所想,道:「若是看到你痛苦的樣子,娘娘必是心軟的。」
翠珠赧然的低下頭。
余嬤嬤戳破了她的心思,或許她正是存了讓太子妃改變的想法,才非要見太子妃不可罷!
「我一會兒同娘娘說話,你就先藏在一邊罷。」余嬤嬤選了個折中的法子,道:「只要聽到太子妃的話音兒不就成了麼?」
翠珠咬牙應了。
華燈初上時,余嬤嬤趁著天色晚走動的人少了,避著人將翠珠悄悄帶到了太子妃寢殿的碧紗櫥中。
「娘娘,夫人吩咐奴婢的事,已經辦妥了。」余嬤嬤稍稍提高了聲音,有意讓翠珠聽清楚。「人選是夫人定的,……珠本人也是願意的。」
翠珠正凝神細聽時,忽然一陣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許是太子妃褪下釵環的動靜。
余嬤嬤應該說的就是她的名字罷,太子妃帶入宮中的人,再沒一個是帶有「珠」字的。
聽到這兒,翠珠的心已經緩緩沉了下去。
「到底同您有幾年的情分,她自己又有一副好相貌。」只聽余嬤嬤道:「您放心,有您照看著,她在這東宮的日子差不了。日後真的有了一兒半女,也是她的造化。」
太子妃似是嘆了口氣,道:「倒是委屈她了,原本娘已答應讓她自行婚配的。」
「娘娘,您這麼說外道了。侯府對她有恩,她也該回報一二!更可況服侍殿下是何等榮耀,還是您抬舉她了呢!」余嬤嬤在一旁勸道:「您就是太過心善了。」
太子妃沒有再說話,可翠珠知道,這就是默認了。
翠珠終於完全死了心。
摸了摸了臉上已經幹了的淚痕,她用力擠出笑容來。
既是太子妃需要,哪怕是要她死也沒有二話,更何況、更何況只是去服侍太子呢?
等到太子妃去更衣,余嬤嬤又悄悄的把翠珠給帶了出來。
此時翠珠見了余嬤嬤,想儘量讓自己歡喜些、神色坦然些,可余嬤嬤卻覺得她的笑比哭更難看。
「嬤嬤放心,也請讓娘娘放心。」翠珠眼角泛紅,楚楚可憐里又有一種嫣然的風致。
余嬤嬤在心裡暗嘆,翠珠果然有紅顏禍水的資格。
「我會派人指點你。」余嬤嬤道:「到時候你手頭的事,我自會派人接管。」
翠珠點點頭。
單獨把私庫分出一間偏遠的小院,本就是太子妃想要照顧她的私心。
如今到了她該報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