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當阿嬈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牆角的宮燈光芒柔和明亮,阿嬈頓時生出幾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才人,您醒了。」連枝輕柔的聲音在房中響起,她關切的道:「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阿嬈坐起身,下意識的搖搖頭。

  昏睡前的記憶湧入了腦海中,是太子哄著她離開宮中——她自詡會擺弄些藥,沒想到竟中了太子那並不高明的招數。

  見阿嬈沒有說話,連枝以為她還在生氣,想起太子的囑託,忙小心翼翼的勸道:「才人,您多少用些晚膳?小郡王在王爺院中,奴婢讓人接回來?」

  就知道搬出父王和兒子來壓她,連枝的話音才落,阿嬈便猜出是太子怕她惱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我過去罷。」阿嬈沒有要計較的意思,神色自然道:「幫我換件衣裳。」

  連枝鬆了口氣,扶著阿嬈下了床。藥勁兒才過,阿嬈還是覺得身子有些軟,也就任由連枝幫忙。

  這裡應該就是在京中的雲南王府了。

  方才剛醒時,她看著房間雖是陌生,卻有種莫名的熟悉。當她看在妝鏡台前坐下時,忽然福至心靈。

  房中的布置跟在雲南時別無二致,除了大件的家具外,她的妝鏡台、上面擺著的首飾匣子、多寶格上擺著的瓷器,都是從她曾經的院子裡搬過來的!

  阿嬈手指顫抖的打開眼前的紫檀木雕纏枝蓮紋匣子,裡頭放著一套精緻的赤金珍珠頭面。

  她還記得父王得了一匣子極好的珍珠,因正合她的名字,全都用來給她打首飾了。從十歲時用到的幾件小髮簪,到面前這套有近二十件的整套頭面。

  父王那時牽著她的手,笑眯眯的說這是給珠兒以後陪嫁用的。

  阿嬈驀地紅了眼眶。

  「就用這一套。」她不想讓人看出異樣來,很快調整好情緒,讓連枝幫她梳妝。

  換好了一套家常衣裙後,阿嬈由連枝陪著往父王的院子走去。

  她發現連枝對王府並不陌生,還能給她講解各個院落。迴廊上掛著琉璃宮燈,在冬夜中格外溫暖明亮,迎面有丫鬟走來時,會恭敬的上前行禮,沒有絲毫異色。

  太子並不是臨時起意,顯然是早就和父王商量過。

  還未等進到裡屋,阿嬈便聽到屋裡傳來父王的笑聲,還有呦呦高興時咿咿呀呀的聲音。

  早有人撩了帘子進來,笑道:「郡主來了。」

  阿嬈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父王和兒子上,一時沒有察覺到這稱呼有何不對。

  直到房中服侍的人紛紛行禮,口中稱郡主,阿嬈才愣了一下。

  「珠兒來了。」慕靖淵懷中抱著外孫捨不得撒手,對阿嬈笑道:「一會兒就在這兒用晚飯罷。」

  房中除了呦呦的乳母,餘下的人便都是雲南王府服侍的。雖說王府的一切都在父王的掌握中,可這事是極為機密之事,父王不該如此疏忽才是……

  阿嬈頓了頓,「父王」二字梗在喉嚨中。

  呦呦見到自己娘親,舒舒服服的靠在外公懷中,朝著娘親揮舞著白白嫩嫩的小手。阿嬈只得暫且掩去心中的驚愕和不解,笑著走到了父王身邊。

  平日裡冷峻嚴肅的父王待呦呦簡直用了十二分耐心,哪怕呦呦在他衣領邊留下口水印子、髮鬢被呦呦的小手揪出碎發來,他仍是笑呵呵的,不以為意。

  一時奶娘把呦呦抱走餵奶,丫鬟們也魚貫而入把晚飯端上來,很快又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這些菜全都是她曾經最愛吃的,見這色澤香味,只怕是父王把王府的廚子都帶了過來。

  等到房中只剩父女二人時,阿嬈便迫不及待的問道:「父王,您讓她們稱呼女兒為郡主……」她本想說不妥,可想到父王的自責和難過,她怕傷了父王的心,便住了聲。

  「你覺得不合適,對罷?」慕靖淵看著女兒溫和道。

  她從來都是如此,雖是自己偏愛她,卻從未任性妄為,反而是最懂得顧全大局的孩子。

  「可能太子還沒告訴你。」想到周承庭那點子小心思,慕靖淵嗤之以鼻的同時,卻也覺得珠兒沒有看錯人。「他想讓你以雲南王府郡主的身份,再回到宮中。」

  阿嬈滿面愕然,忙道:「父王,這絕不可以!」

  慕靖淵微微一笑,示意女兒稍安勿躁。「珠兒,別著急。不是讓你以慕明珠的身份,而是以姜嬈的身份。」

  阿嬈被父王的話弄得糊塗起來。

  「因姜嬈酷似明珠郡主,故此本王要認她為義女,仍舊請封郡主,以解思女之苦。」哪怕女兒就好端端的在自己眼前站著,慕靖淵仍不願說出「死」字。知道女兒要為太子名聲考慮,又多加了一句:「太子也是這個意思。」

  難怪大家都神色自然的稱呼她為郡主!到底是何時太子和父王商量好的?

  「往後京中這間王府,就作為你的陪嫁。」慕靖淵輕描淡寫道:「等各類冊子整理好後,父王讓人給你送過去。府中服侍的人,父王會替你安排好,他們就留在京中由你差遣。」

  阿嬈下意識的想要婉拒,慕靖淵的態度卻很堅決。

  他相信此時此刻太子待珠兒的真心,但以後世事無常,誰又能說得准?他要盡最大的可能,護得珠兒周全。

  「宮中的事你不用擔心。」他適時的轉移了話題,道:「這盤棋已經下到了最後,每一枚棋子都恰如其分的待在自己的位置。」

  阿嬈微微笑了笑,輕聲應了。

  她相信太子。

  ***

  人在風雲變幻時都覺得自己是執子之人,殊不知絕大多數時自己只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眼下宮中這盤棋,周承軒、周承珏俱是以為自己能翻雲覆雨,贏則主天下,輸則無葬身之地。殊不知到頭來,執子之人仍是太子和皇上。

  兩人使勁渾身解數,卻都未能動搖太子的根基,反而讓朝中原本中立的人,看清了局勢。

  尤其是六皇子周承軒及安家涉嫌投敵叛國,由姜知越在早朝時告發他們的數條罪狀後,不等周承軒狡辯,人證物證俱在,縱然周鈞禹想袒護,卻也敵不過由魏國公領頭的武將們跪地所請,只得將他們當場收押。

  安貴妃也被封宮待罪,一時間風光無兩的母子兩個,竟迅速的一敗塗地。

  眾人唏噓之餘,看向太子的目光愈發敬畏。

  正乾宮中。

  「父皇先請。」周承庭在周鈞禹對面坐定,謙遜的道。

  若是旁人見了定然驚掉下巴,此刻兩人還能心平氣和的在一處對弈。

  周鈞禹淡淡的應了一聲,執起一枚黑子,動作不輕不重,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捻起白子的周承庭緊隨其後,幾乎是沒有遲疑的落下一子。

  殿中安靜得可怕,隨著時間的推移,棋盤上的黑白子漸成膠著之勢。一直沉默的周鈞禹忽然清了清嗓子,道:「太子預備怎樣處置周承珏?」

  周承庭從棋盤上把眼睛移開,溫聲道:「父皇言重了。三皇弟知慕少艾,做了些輕狂事,兒臣怎會真的跟他計較?」

  他四兩撥千斤的回答並不能讓周鈞禹滿意。

  曾經王皇后要選做太子側妃的娘家侄女王瑩,抱著過了周歲生辰的男孩兒到御前哭訴,說是周承珏的骨肉。

  如果周承庭追究,周承珏混淆東宮血脈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兒臣的小侄兒尚且年幼,只怕經不起長途顛簸。」周承庭似是沒察覺他的不滿,從容道:「姑且讓三皇弟先留在京中,日後待小侄兒年紀大些,一家人再去就藩。」

  換言之,周承珏能安分守己,自然會留他一條生路。如果周承珏仍舊有不臣之心,王瑩的兒子便會繼承王位。

  這樣的結果,已經是太子的讓步了。

  周鈞禹心中頓時湧起力不從心之感,如今局勢已經盡在太子的掌握中。

  「安氏和周承軒——」周鈞禹提起母子二人時,亦是咬牙切齒。

  周承庭體貼道:「父皇消消氣。」

  真正讓周鈞禹下定決心捨棄安貴妃母子的並不是朝堂上眾臣所請,更不是因為靖北侯的案子,只因周承庭適時的給周鈞禹提供了線索,安貴妃母子意圖取他性命。

  當安貴妃送來的飲食和寧妃命御膳房做的飲食擺在一處,找了太醫過來方才察覺每一日的食材竟都相剋,甚至從母子二人隨身之物里搜出劇毒時,周鈞禹的臉色徹底變得鐵青。

  他們哭訴辯解的話,周鈞禹通通聽不進去了。

  「六皇弟意圖弒君造反,比之三皇弟的過錯實在是太大了。」周承庭謙和的道:「還請父皇定奪。」

  周鈞禹聞言,忽然大笑出聲,旋即他便劇烈的咳嗽起來,竟咳出了血——

  「太子好謀算!」周鈞禹推開了周承庭端過來的溫水,厲聲道:「你一步步逼著朕親手替你料理了自己的兩個兒子,到頭來朕是不是還要謝謝太子寬容大度!」

  周承庭微微一笑,面上波瀾不驚道:「父皇謬讚。兒臣也替兩位皇弟甚是惋惜,走到今日這一步,兒臣著實痛心啊。」

  「滾、給朕滾出去!」周鈞禹再也維持不住鎮定,勃然大怒。

  在咳嗽時他不慎將棋盤推到了地上,棋子散落了一地,已經分不出輸贏。

  若是有人在一定會發現,方才棋盤上的白子分明已經占了上風。

  周承庭並不惱,他把手中的白子投了回去,起身就要離開。

  「等等!」周鈞禹復又叫住了周承庭,自己膝下不僅兩個皇子……他哪怕再不情願,也只得強忍著恨意,對周承庭道:「若朕如你所願,餘下皇子皇女你將如何待之?」

  「皇子封王、皇女封長公主。」周承庭毫不遲疑道。

  周鈞禹並沒有釋然,眼中的目光更加複雜難言。

  他問錯了,作為勝利者,周承庭不可能不善待這些皇子皇女——正如當年的自己,立襁褓中的周承庭為太子。

  原以為只是權宜之計,可沒想到手中的權利,竟還是被他奪了回去。

  「在這之前,兒臣還有一事請父皇幫忙。」周承庭也適時提出了條件。

  周鈞禹嘲諷一笑。

  「太子只管提出來便是,朕豈會不答應?」

  ***

  隆安十二年冬,六皇子意反,然上發覺亦晚,龍體恙,恐朝政廢,故禪位於太子,移居瓊林苑,稱太上皇。

  太子即位,改年號為嘉祐。

  嘉佑二年,冊立寵妾姜氏為後。

  因姜氏為雲南王義女、亦有郡主尊號,故朝中無人敢違。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到這兒就完結啦!感謝小仙女們一路以來的支持~還會掉落甜甜的日常、沒有寫到的情節等等的番外。

  準備要開的新文:《寵後》喜歡的小仙女可以收一下惹!

  PS:發文時應該已經是年三十了,給小仙女們先拜年啦,新的一切諸事順利、健康平安、財源滾滾哇!

  本章全部掉落紅包,初一過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