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慕靖淵回過神來,見阿嬈面上神色未變,忽然覺出一絲不對勁。
從見面開始,珠兒竟沒有問過王府里親人的情況,她向來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這太奇怪了。縱然慕柯明、慕蘭月都來過京城,可張側妃她已經是近八年未見——
慕靖淵的心緩緩沉了下去,只有一種可能,珠兒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父王,您抱著呦呦累了罷。」阿嬈見父王臉上的笑容凝固、久久不語,便貼心的道:「我來抱他。」
聽了她的話,慕靖淵才像是從另一種沉思中醒過神,看向她的目光也添了幾分愧疚。
珠兒的眸子清澈一如往昔,仍然滿是信任和依賴。
大人們神色間都有幾分凝重,呦呦似是覺察到氣氛不對,扁了扁嘴就要哭。
「呦呦乖,不哭不哭。」慕靖淵依言把呦呦送到了阿嬈懷中,阿嬈聲音輕柔婉轉的吟唱著小調,那眉目低垂的溫柔模樣,令他不由恍惚了片刻。
珠兒很像她。
呦呦安靜下來後,阿嬈把呦呦交給了太子照看。還沒等她開口,慕靖淵看著她,笑容中添了些許苦澀。「珠兒,是父王對不住你。」
自己瞞了珠兒十九年,如果不是這次分別,可能他會一直瞞下去——
「父王,我知道您有自己的苦衷,不如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後,您再慢慢告訴我。」阿嬈懂事的道。
雖然早就從誠王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可阿嬈心裡還是存著一絲僥倖。或許她的親娘和哥哥,還在某個地方好好的活著。
她害怕聽到真相。
慕靖淵只感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刺中,他多希望自己能給珠兒想要的回答。
阿嬈笑了笑,眸中閃過一抹難掩的失落。父王的沉默,已經告訴了她。
「父王,您這幾日腰傷已經全好了嗎?」阿嬈忙轉移話題道:「殿下替您尋了些新的方子來,您不妨試試。」
在一旁抱著兒子不敢插話的太子殿下終於有機會表現,恭敬道:「王爺,您可以試試。」
慕靖淵終於正眼看向太子,當著女兒面,他自然不會為難太子讓珠兒傷心,唇邊浮起淡淡的笑容,應道:「勞煩太子殿下惦記。」
「您是長輩,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周承庭神色殷勤。
慕靖淵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感覺到父王和太子間的氣氛有些古怪,可眼下卻也能說得上融洽。阿嬈見父王又把呦呦抱了過來,忙在一旁說了些呦呦的趣事,太子殿下也時不時做補充。
呦呦雖是聽不懂,咿咿呀呀的偶爾能蹦出單個字來,就足以讓三個大人眉開眼笑。
凝重的氣氛總算輕鬆了些。
「珠兒,蘭雅我自會請旨撤掉她的封號,把她帶回雲南。」慕靖淵已經恢復了常色,語氣雖是漠然卻也隱約感覺到心痛。他冷聲道:「至於慕柯容,眼下他借著六皇子的勢力躲在了京中,我讓趙英帶人去找他。」
阿嬈輕輕點頭,見父王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心裡也有幾分悵然。
「殿下請放心。」慕靖淵側過頭,對太子正色道:「如果慕柯容觸犯國法,犯上作亂,本王絕不會姑息。」
周承庭忙道:「王爺高風亮節,秉公無私,我久仰大名。」
怎麼感覺太子有點刻意恭維父王?
等到從安遠侯府離開,在回宮的路上,阿嬈也問出了心裡的疑惑,只是被太子含糊了過去。
「殿下,在我父王面前,您一直稱呼他為王爺麼?」阿嬈遲疑了片刻,看似不經意的道。
太子殿下心裡苦。
他倒是想跟著阿嬈叫「父王」,或者「岳父」,卻又怕雲南王覺得他油嘴滑舌,仿佛要逼著雲南王認可他似的。
「您是不是——」阿嬈見太子面露難色,忽然福至心靈道:「您別擔心,父王還是很好相處的。」
太子殿下動作略顯僵硬的點了點頭。
不過,雲南王雖是上次說不會幫他,只看他自己的能力,卻因為心疼女兒,仍然在暗中出力。
「咱們今日過去,岳父很高興。」在阿嬈面前,太子倒是叫得順口。他低頭看著阿嬈懷中的兒子,欣慰的道:「哄得外祖父開心,呦呦功不可沒。」
阿嬈還沒說話,只聽太子又道:「等以後咱們請岳父來宮中小住,就能常常見到了。」
太子口中的「以後」,是要等整座皇宮中由他做主之時罷!
她笑著應了。
***
琢玉宮。
安貴妃的日子愈發難過起來,好不容易等到皇上過來,卻是為了寧妃的家事質問她。
「皇上,妾身沒有想害寧妃妹妹的心。」安貴妃心中恨得咬牙切齒,卻慌忙解釋道:「不知妾身和寧妃妹妹哪裡有了誤會,妾身去解釋清楚就是了。」
周鈞禹本就因慧嬪而懷疑安貴妃,如今又有寧妃哭訴告狀,他對安貴妃的疑心更重了些。
「朕這些日子來,確實去重華宮中多些。」周鈞禹神色冷淡的道:「寧妃生產時摔倒,導致了難產。當時太醫就跟朕說,寧妃情況兇險、九死一生。」
「幸虧朕瞧見了,若是朕不在她身邊,只怕她就成了第二個慧嬪!」
聽了周鈞禹這誅心的話,分明是在給她定罪,安貴妃哪裡還坐得住。
她二話不說,先在周鈞禹面前跪下了。
「皇上明鑑!」安貴妃紅了眼圈,眸中閃著水光道:「妾身從入宮來就得到皇上的寵愛,又替皇上育有兩個皇子,一路順風順水,對您只有感恩,怎麼會去害人?」
「妾身從來都是尊敬皇后娘娘、和宮中的妹妹們和睦相處,只求不讓皇上在忙於政務的同時,還要為後宮中的事操心!」安貴妃見周鈞禹似是無動於衷,心中一慌,聲音也有幾分不穩。「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兩位妹妹膝下都是公主,妾身為什麼冒著風險去傷您的心?」
若是往日,安貴妃的淚水、貼心的話早就讓周鈞禹心軟,可今日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他鐵了心要追查。
「只要她們都好好活著,以朕對她們的寵愛,總能生下皇子來。」周鈞禹眼神冰冷,寒聲道:「只有她們死了,才能徹底消除隱患。」
這話他本是臨時想到用來詐安貴妃的,可說出口後看到安貴妃慌亂中垂下的眼,心中微動。
「皇上,您著實冤枉妾身了!」安貴妃感覺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喉嚨,可她連哭聲都沒有停頓,竭力保持鎮定。她哭訴道:「妾身並不敢這麼想!」
皇上的懷疑也只能是懷疑而已,若是有證據,早就擺到她面前治罪了。
想到這兒,安貴妃決心再為自己辯解。
可周鈞禹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
「朕看在軒兒和昱兒的面子上,暫時不會對你怎麼樣。」周鈞禹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安貴妃。「若是朕查出果真與你脫不開干係——」
點到為止,周鈞禹很快拂袖離去。
只剩下安貴妃望著他的背影,長長的護甲戳破了手掌,滿面的怨毒不想再去掩飾。
她不會就這樣輕易認輸!
***
朝中的平靜由三皇子打破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被三皇子揪出來的人越來越多,雖說看起來都是六皇子一派,可周鈞禹不能再任其發展。
他本意是通過周承珏來敲打周承軒,卻沒想真的毀了周承軒,亦或讓安家徹底倒台,這樣只會讓太子坐收漁利。
可是周承珏這回不僅來勢洶洶,行事卻還分外縝密,針針見血,簡直不像是他的風格。
周鈞禹終於急了,在早朝上喝止了周承珏的行為。
「你辦案認真朕很是欣慰。」他先是稱讚了周承珏一句,隨後指責的話便如疾風驟雨一般落下。「可若是趁機借著查案的機會排除異己,便是辜負朕對你的信任!」
原本準備好一篇摺子要上奏的周承珏,愣住了。
父皇這是有心袒護周承軒!
他心中的憤怒被點燃,正要據理力爭時,卻發現父皇的眼中滿是警告之意。
當著朝臣的面,他到底還是遲疑了。
如果鬧得太難看,父皇真的當眾翻臉,那些中立的朝臣,就會看清風向站隊,只怕連站在他這邊的人都會動搖!
眼看就能扳倒周承軒,這讓他怎麼甘心?
正在僵持間,一直保持沉默的太子站了出來。
「父皇,兒臣覺得三皇弟做得沒錯。周承庭一身玄色的太子朝服,長身玉立,英俊的面龐沉穩從容。他朗聲道:「事情查清楚,也能還六皇弟一個清白,還涉案朝臣的清白!」
周鈞禹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他皺了皺眉,對太子的態度仍是稱得上溫和。「太子作為長兄,希望兄弟間和睦自然是好事。只是三皇子到底年輕些,朕自會派得力的人去查。」
在一旁的周承軒懸著心,就等著周承珏鎩羽而歸,他才能鬆口氣,偏生太子又跳了出來!
不過也好,太子插手,父皇自然會袒護他。
若是放在以往,太子在眾人面前也會給皇上面子,做個父慈子孝的假象。
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周承庭卻仍是站著沒動。
「父皇,兒臣還是覺得三皇弟查得很好。」周承庭不卑不亢道:「查樓暉的同時也正在解開四年前的真相。」
不等周鈞禹說話,周承庭抬頭望著他,神色堅定。「四年前靖北侯在西北戰敗,西征的中路將士們全軍覆沒,至今只有姜知越得以活著回來。定北侯顯然與當年的事有關係,除了三皇弟,朝中竟無人察覺。」
周承珏還沒來得及高興,心便沉了下去。太子這不是支持他,怕是要拿他當槍使。
「兒臣當時就覺得奇怪,靖北侯用兵向來謹慎,沒有把握不會輕易出兵。」周承庭擲地有聲道:「還請父皇允許,查明當年的真相,告慰殉國將士們的在天之靈!」
四年前他沒有證據,只能選擇忍而不發,等待時機行動。
此時此刻,他終於能為死去的靖北侯和將士們正名。
周鈞禹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