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慕明珠」裝病不被識破,慕蘭雅讓她僅穿著單薄的裡衣,跪在沒有燒地龍的穿堂里。
果然她開始發熱,太醫替她診過脈後,開了方子在太醫院煎好才送過來。
她生病這件事甚至都驚動了皇上,他親自吩咐下去,萬不可讓小郡主有絲毫閃失。
作為後宮之主的王皇后,自然也要有所表示。原本她就對安貴妃搶先把明珠郡主接到琢玉宮有所不滿,這次想找機會在皇上面前告上一樁,卻被反而被皇上斥責了一番。
在周鈞禹看來,不能因此破壞跟雲南王府的關係才是最要緊的,小郡主的安危才是要放在首位。
王皇后竟不識大體,這會兒還只想著跟安貴妃爭鬥。
被皇上劈頭蓋臉的數落,王皇后敢怒不敢言,只得忍耐著準備去琢玉宮探望小郡主。安貴妃倒是恭恭敬敬的把她迎了進去,她只遠遠看到額上覆著冷水帕子、形容甚是憔悴的小郡主,安貴妃說是怕把病氣過給皇后娘娘,便沒敢讓她上前。
王皇后本就是為了做樣子給皇上看,並沒有上心,只覺得小郡主的容貌有些熟悉。
想來是她們姐妹都有些相似罷!
看到站在一旁的蘭雅郡主,王皇后旋即釋然,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見王皇后離開,安貴妃總算鬆了口氣。
她沒敢攔著不讓見,只怕王皇后藉機生事。原本王皇后也心知肚明,不可能拉攏到雲南王府,故此對這位小郡主也並不上心。
好歹敷衍過去,安貴妃左思右想,決定帶著慕蘭雅去一趟東宮,或許能發現些蛛絲馬跡也不一定。
既是去東宮,兩人自然是要先去探望病中的太子妃。
太子妃寢殿。
見她們進來,阿嬈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禮道:「見過貴妃娘娘、蘭雅郡主。」
安貴妃笑吟吟的應了一聲,慕蘭雅聲音略顯短促的應了,即便她這次心中已經預先有了準備,看到那張臉時,還是有種背脊發涼的感覺。
「蘭雅知道你連日子身子不好,怎麼說都要來看看你。」安貴妃輕聲細語的道。「這不,還特意給你帶了些補品來,本宮瞧著倒都有雲南當地出產的滋補聖品。」
慕蘭雅見狀,忙上前道:「冒昧前來,還請娘娘見諒。」
她有意無意間避開了阿嬈的視線,總覺得那雙含笑的眸子,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似的。
「郡主有心了。」今日姜妙的氣色看起來還好,靠在大迎枕上跟她們說話。阿嬈讓人搬來了繡墩請兩人坐下,又吩咐人去倒茶。
姜妙和阿嬈都看出安貴妃和慕蘭雅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乾脆陪著她們繞彎子。寒暄了片刻,慕蘭雅才對姜妙笑道:「聽說娘娘添了小郡王,忘了恭喜您了!」
說這話的同時,她的目光卻往阿嬈身上飄,以慕明珠的驕傲,會任由把自己生的兒子,抱給別人?
可令慕蘭雅失望的是,阿嬈臉上的笑容紋絲未變,仿佛恭維的話是說給她聽一樣。
「是了,你還沒見過小郡王。小郡王生得粉嫩可愛,別提多招人疼了!」安貴妃適時的接話道:「冬日裡冷,不便把孩子抱來抱去的。不如讓姜才人陪著蘭雅郡主,去瞧瞧小郡王?」
太子妃病著,孩子自然被阿嬈抱回宜芝院照看。這要求不算過分,姜妙看了阿嬈一眼,便很快道:「那你就陪蘭雅郡主去罷。」
阿嬈和慕蘭雅一前一後的出了太子妃寢殿。
慕蘭雅看著那張令她不適的臉,竭力做出自然的神色。「看才人這般人品模樣,小郡王像您自然也是雪玉可愛。您小時候也一定是在家中極為得寵的孩子罷?」
她這話看似是閒談,實則還是在刺探自己的身份。
阿嬈微微勾唇,笑道:「回郡主的話,妾身不大記得幼時的事情。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妾身便從南邊到了京中。」
慕蘭雅在心中暗自思忖著阿嬈話里的真假。
才走出了迴廊,慕蘭雅忽然低低的驚呼一聲,道:「我的玉佩怎麼不見了!」
阿嬈在原地站定,看著慕蘭雅開始拙劣的做戲。
「那塊玉佩是我父王在周歲時賞的,我們幾個郡主都有,可不能弄丟。」在冬日裡慕蘭雅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阿嬈看了只覺得好笑。
這兩人就是為了試探她來東宮,怎麼能不讓她們滿意呢?
「郡主,您的玉佩是什麼樣式的?」阿嬈佯裝聽不出慕蘭雅話中的破綻,準備發動周圍宮人去找。「你們快幫郡主找一找。」
要知道雲南王並未在郡主們周歲時送玉佩,玉佩是王妃賞的。
慕蘭雅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莫非阿嬈不是慕明珠?如果她還記得之前的事,下意識的該說出樣式才是。
「我和貴妃娘娘來東宮前,從御花園旁的甬路過來,我記得兩邊栽著梅花的。」慕蘭雅一計不成,準備實施下一個計劃。「這塊玉佩真的很重要,還請才人幫幫忙,能陪我過去找找麼?」
阿嬈沒有理由拒絕。
「郡主客氣了,妾身自當幫忙。」慕蘭雅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只聽阿嬈道:「連枝、連翹,多帶些人一起過去,幫郡主尋找。」
慕蘭雅本想說人多口雜,可阿嬈卻先側過來,笑容溫婉道:「人多好辦事,郡主放心,她們都是極懂規矩的。」
這是在宮中,慕蘭雅只得點點頭。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東宮,多帶些人,哪怕是慕蘭雅把她引到偏僻的地方也能應對。
未曾料到,在御花園前的小徑上,迎面跟她們走了對面的,卻是周承軒和致使她離開王府的始作俑者——慕柯容。
這七年的顛沛流離,一切都從慕柯容想要殺了她開始。
他們是早就等在這裡的。
周承軒看到眼前走來的阿嬈,哪怕不是第一次見,仍然還有種驚艷之感。哪怕是給太子生了孩子,身段還是如先前一般纖細婀娜。眼波流轉間,端得是勾魂奪魄。
這樣一個嬌軟的絕色美人,如果她的身份還是明珠郡主——兼具美貌和尊貴的身份,只怕天下的男人打破頭都想將她娶回去。
而阿嬈在慕柯容眼中,則是有幾分毛骨悚然。
像,實在是太像了!
琢玉宮的那個「明珠」是照著畫像找的,他總覺得差了點什麼。眼前通身尊貴、活色生香的美人兒,讓他覺得慕明珠本就該如此。
他幾乎能確定,這位太子才人姜嬈,就是他們最小的妹妹慕明珠!
「見過六殿下。」慕蘭雅沒有錯過周承軒眼中的驚艷、不由有些吃味。她行了禮後,又略帶不滿的對幾乎看直了眼的慕柯容喚了一聲:「哥哥!」
阿嬈見狀並沒有躲閃,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禮道:「妾身見過六殿下、見過二郡王。」
「你認識我?」慕柯容聽阿嬈開口,愈發相信她就是慕明珠,他的聲音急促又迫切,很是失禮。
聽了他的話,阿嬈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妾身聽郡主叫您哥哥,這次來京中的郡王又只有一位。」
慕柯容這才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目光,是他急切了。這次見面沒讓阿嬈措手不及,反而是他們這邊亂了陣腳。
阿嬈的表現太自然了,根本挑不出破綻來。周承軒在一旁暗暗觀察著她,原先他覺得「慕明珠」更阿嬈很像,如今看阿嬈更多了幾分靈氣,容貌也在那人之上,還有談吐舉止……
他簡直就要相信了,阿嬈就是慕明珠。
「是我唐突了,還請才人見諒。」慕柯容忙道歉。
阿嬈自然不願跟他糾纏,笑了笑沒再說話。
看他們兄妹二人的表現,周承軒便覺得自己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姜才人勿怪,只因你和小郡主生得太像了,二郡王才會有些恍惚。」周承軒盯緊阿嬈的眼睛,輕描淡寫道:「姜才人在雲南可曾有親眷?」
阿嬈露出一抹略顯尷尬的笑容,頗為無奈道:「貴妃娘娘、蘭雅郡主也都這麼說。妾身很好奇,自己跟小郡主到底有多像。」
之前跟慕蘭雅說過的話,她只得又重複了一遍。
想到現在阿嬈的身份,這可能是唯一一次機會,能跟她接近,以後只怕阿嬈有了防備,就不肯出來了。
慕柯容想到這兒,目光近乎兇狠的盯著阿嬈,咄咄逼人道:「到底有多像,姜才人心中沒數?不,或許該叫你慕明珠?」為了不讓阿嬈躲閃,他竟還抓住了阿嬈的手腕。
連翹和連枝見狀,正要上前幫忙時,發現阿嬈的反擊比他們預想中更快。她沒被捉住的右手順手拔下了慕蘭雅頭上的簪子,狠狠的刺入了慕柯容的胳膊上。
這麼多年過去了,慕柯容還真的是沒什麼長進。小時候他就喜歡欺負她,偏生她那會兒性子倔,不肯找父王告狀,大哥瞧見了會幫她,或者是她自己報復回去。
比如講慕柯容寫好的功課潑上墨汁,讓他不得不咬牙切齒的重寫。
慕柯容吃痛,立刻鬆了手。
「二郡王請自重。」阿嬈眉眼間遍布寒霜,她冷聲道:「若是你再發瘋,我就去找雲南王評評理!」
她的話音未落,慕柯容兄妹面上悚然,周承軒也是一驚,萬萬不能被雲南王瞧見她!
「二郡王,你縱然惦記幼妹,也不可對姜才人無禮!」周承軒忙斥責道:「還不快給姜才人道歉!」
慕柯容也回過神來,方才自己的逼問,阿嬈還是沒有破綻,當她說出「雲南王」三個字時,只有發泄憤怒,並沒有別的情緒。若鬧到父王面前,他做的努力都白費了。
他忙低聲下氣的向阿嬈賠罪,只用思念幼妹、神思恍惚。
阿嬈看了一眼旁邊的慕蘭雅,淡淡的道:「看來蘭雅郡主並不需要幫忙,我先回去了。」
說完,她誰的面子都不給,帶著連枝等人便拂袖而去。
三人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周承軒頗為不悅的道:「你太莽撞了。姜嬈在太子面前得寵,豈會容忍你的無禮?若是太子震怒,未必不會鬧到雲南王面前。」
慕柯容似是還沒回過神來,以前的她可不會告狀的。
看她今日漠然的態度,在他們兄妹面前也沒有異常,莫非是她失憶了不成?
他一時也拿捏不准,只得在周承軒面前告了罪。
慕蘭雅在一旁默不作聲,她垂下眼眸,掩去了那一抹狠毒和憤怒。
從小就是這樣,父王、王妃都更疼慕明珠,最好的東西全都由著她先挑——她上面有封號的姐姐還有三個,可上門提親的,想要求娶的卻都是她。
如今還是這樣,自己喜歡的六皇子,眼中對她欲望,幾乎掩飾不住。
她不需要爭搶,一切最好的東西都擺到她面前,仿佛都該是她得到的,愈發讓人覺得意難平。
這種感覺時隔七年,又重新回來了。
***
安貴妃回到琢玉宮時,慕蘭雅也已經回去了,藉口累了直接回了房中,也不再見人。
慕蘭雅明知道自己這樣可能會被懷疑,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等從周承軒口中得知今日發生的事情時,她也覺得今日慕柯容兄妹著實莽撞了,可這也證明,阿嬈極有可能就是慕明珠。或許她真的失憶了,或許她是故意裝出來的。
正當安貴妃想要安排這件事時,忽然聽到宮人通傳說,劉月娘求見。
安貴妃皺了皺眉。
自從要迎接兩位郡主後,安貴妃就把她送出了宮去,沒想到她竟又回來了。
原本在她面前總是謹小慎微、恭恭敬敬的劉月娘,這次回來眼中閃動著自信的光芒。
「姑母,郡主們過來了,您不需要侄女拉攏明珠郡主了麼?」劉月娘唇邊盪起一抹笑容,氣定神閒道:「您趕著把侄女送回去算怎麼回事呢?」
安貴妃冷聲道:「是誰允許你入宮的?」
「是慶宜公主。」劉月娘不緊不慢的道:「多虧了您素日裡疼她,我找了個藉口她就幫我了。」
今日的劉月娘很有些一樣,安貴妃不由繃緊心弦,等著她動作。
「姑母,我方才去見了明珠郡主,果然是個美人胚子呢!」劉月娘終於亮出了底牌,她慢條斯理道:「只是這容貌,似乎宮中的人似乎太相像了些?」
安貴妃把她送回家中,她本來是被當做太子嬪接入宮中的,可不僅沒當上,還背上了克主母的流言,幾乎是被趕回了府中,那時羨慕她的姐妹們,都開始暗中嘲笑起來。
她發誓要扳回一局。
當她悄悄到了琢玉宮時,早就想好了要跟明珠郡主搞好關係,好討安貴妃的歡心。
誰知道她躲開看護的宮人時,發現床上躺著的人,幾乎以為看到了太子才人阿嬈——仔細去看,那人的容貌比阿嬈差些。
電光石火間,她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抓到了安貴妃的把柄。
「姑母趕我離開,只怕也是為了這事罷?」劉月娘微微眯起眼,半是威脅道:「侄女想為您解憂,還請姑母成全。」
安貴妃死死的盯著劉月娘,面若冰霜。
不知過了多久,安貴妃臉上重新露出笑容來,語氣輕柔。
「好啊。」
***
當周承庭看到阿嬈手腕上的一圈青紫痕跡時,不由皺緊了眉。
「殿下,就是被慕柯容抓了一下。」有連枝連翹在場,阿嬈不敢隱瞞。眼見太子的臉色愈發難看,連枝兩個也跪在了地上,阿嬈忙道:「不關她們的事,慕柯容動作太快,妾身離得又近,她們來不及。」
「妾身已經報仇了。」阿嬈試圖把自己的手腕抽回來,她笑眯眯的道:「妾身拔了慕蘭月的簪子,刺中了慕柯容的胳膊。以那根長簪的力道,怎麼著都得是個血窟窿。」
用的簪子是慕蘭雅的,最後也找不到她身上來。
既是阿嬈開口求情,周承庭也不好在追究,讓連枝連翹兩個先出去了。
「孤不是怪你。」他親自拿了化瘀的藥膏來,動作輕柔的幫阿嬈塗好。他柔聲道:「孤知道,你心裡的那口氣,總是要發泄出來的。」
對於慕柯容、慕蘭雅兄妹,阿嬈確實存著一口惡氣。
直到現在,他們兄妹只怕都想要了她的命。
「多謝殿下體諒。」阿嬈還怕太子怪她莽撞,可太子竟是懂她的。「方才慶宜公主派人來送消息,說是劉月娘入宮了。」
慶宜公主原先說過的話並非虛言,凡是她知道的關於安貴妃的消息,都會跟東宮分享。
這次她知道安貴妃特意將劉月娘送走,卻迎兩位郡主入宮,為了探清楚情況,她便在劉月娘的央求下,幫著她進了宮。
周承庭心領神會,他任勞任怨的幫阿嬈托著手腕。
「這下子琢玉宮要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