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柯明回到客棧時,已經不想再去掩飾自己消沉的神色。
張宗光和馬金成見狀,便知道這次見面不順利。大郡王走的時候心情很好,面上皆是迫不及待的激動之色。莫非是他們看錯了,太子才人姜嬈並不是明珠郡主?
可不僅是樣貌、還有去年在京郊的那次交手……種種跡象都表明,明珠郡主沒有死!
「郡王,莫非姜才人並不是小郡主?」張宗光小心翼翼的問道。
慕柯明在心中苦笑一聲,卻沒有表露出來。他把匣子放在圓桌上,淡淡的道:「並不是珠兒,這件事到此為止。」
馬金成不知道這匣子裡蝴蝶的意義,張宗光卻是清楚得很。這個匣子被退了回來,只能說明大郡王並沒有找到小郡主。
兩人不敢再多問。
「金成,你去安排一下,明日啟程回雲南。」慕柯明吩咐道。
這次大郡王日夜兼程的從雲南趕過來,還是假借了要去江浙一帶處理事務的名義。若是再不回去,只怕王爺會起疑。就連住宿的地方,大郡王也以不引人注目為上,選了最普通的。
馬金成答應著去了,張宗光遲疑著自己是不是也要離開,只聽慕柯明道:「留十個可靠的人在京中,平日裡多關注些安遠侯府、留意東宮的情況。」
張宗光以為慕柯明是想要選在太子這邊站隊,忙痛快的答應下來。
「我聽說,太子要選太子嬪了?」慕柯明想到自己自小呵護的妹妹,不僅淪為了妾室、竟還是太子身邊位份最低的妾,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今日見她,面上的氣色不錯,讓他稍稍放了心,看起來外界的傳言沒錯,妹妹在東宮很是受寵。她身上的衣裳首飾雖是貴氣卻很低調,想來安遠侯府是太子妃的娘家,妹妹再怎麼受寵,也要避退。
張宗光點點頭,低聲道:「聽說皇上已經定了人選,屬下曾聽有人說,是劉尚書的孫女。」
「倒不知這人好不好相處……」慕柯明皺著眉,喃喃道。
雖說珠兒已經生下了太子長子,可太子嬪到底比她位份高。不知道珠兒會不會被人欺負,太子應該是很喜歡珠兒罷!
他想起了珠兒說過,在她遇險時太子把她救了回來——雖然他不知道當時是怎樣的兇險,可足以撼動珠兒,讓她寧願放棄郡主身份也要周全太子,太子定然也是以命相救吧!
當時他怎麼就一時糊塗,在珠兒最小他的時候,鬆開了珠兒的手——每每想到這兒,他就懊悔極了。
他聲音不高,張宗光沒有聽清他的話,想要再問時,只聽慕柯明忽然道:「劉尚書的孫女,豈不是安貴妃的人?」
即便遠在雲南,慕柯明和慕柯容對京中的局勢都十分關心,京中勛貴朝臣們的站隊,他們也都一清二楚。
張宗光應了一聲,又道:「郡王,二郡王和六皇子交往過密,您要當心了。」
「慕柯容連父王都不避著,莫非是父王授意?」慕柯明這些日子來所有心思都撲在了尋找妹妹身上,想到這些日子來的反常,也覺出幾分不對來。
父王會覺得周承軒比太子周承庭更有希望繼承皇位?
「郡王,既是王爺默許二郡王和六皇子接觸……」張宗光謹慎的道:「您是不是也跟六皇子結個善緣?」
張宗光的話音未落,只見慕柯明當機立斷否定了。
「不必了,我選擇站在太子這邊。」慕柯明深吸一口氣,聲音雖輕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鼠首兩端,是大忌。」
且不說他本就更看好太子,哪怕是為了珠兒,他也會選擇太子。既是珠兒不可能離開太子身邊,他就要想辦法為珠兒撐腰。
即便是如此一來會跟父王意見相左,他也不後悔。
這一切都是他欠珠兒的。
慕柯明已經做了決定,張宗光不再質疑,全都應了下來。
「郡王,咱們可要派人去跟太子接觸?」張宗光問道:「總得讓太子知道您的誠意。」
誰知慕柯明卻搖了搖頭,道:「先不必接觸,若是有咱們能暗中幫忙的地方就幫一把,不要露出風聲去。」
張宗光只以為他擔心被王爺知道,也沒有多問。見他沒有別的吩咐,也退了出去。
只剩他一人時,慕柯明打開了匣子,久久的望著匣子中的蝴蝶。
他在想,珠兒看到這蝴蝶時,心裡想的是什麼?
終歸是他遲了七年。
***
阿嬈在回東宮的路上,並沒有自己料想中的輕鬆,她沉默無言靠在大迎枕上,整個人像是在出神。
見她心情不快,跟著她一起出門的連枝識趣的沒有多問。
等到在宮門前下車時,阿嬈才用力的彎了彎唇角,終於露出笑容來。她不想因為這些舊事,讓太子、太子妃擔心。
回去後她似乎跟平時沒有多大的不同,每日操持東宮事務,照顧呦呦,陪太子妃去說話,時不時還會去寧妃處坐一坐,充實得不得了。
周承庭是在兩日後才意識到阿嬈並沒有把匣子給帶回來。
起初他只以為阿嬈是藏起來了,後來從連枝口中得知真相,當日去安遠侯府阿嬈曾帶著這個匣子,回來時就不見了。
周承庭嘆了口氣,阿嬈這是在勉強自己放下。
等阿嬈從太子妃殿中回來後,周承庭在宜芝院多留了一會兒,特意等著阿嬈。
「阿嬈,陪孤說會兒話。」周承庭屏退了服侍的人,拉著阿嬈在軟榻上坐下。
阿嬈有些不明所以,順從的坐在他身邊。
「慕柯明昨日已經離京。」他似是漫不經心的提了一句。
或許她的話,到底傷了哥哥的心。阿嬈只感覺眼眶濕潤,心裡也有幾分酸澀。
可她不後悔。
周承庭看著她,自是覺得五味陳雜。雲南王府最尊貴的小郡主,自然也有自己的傲氣。可他也能多少猜到些,阿嬈之所以堅決不肯做回明珠郡主,跟自己脫不開關係。
皇上本就不想讓他繼承皇位,這些年默許三皇子、六皇子爭奪太子之位,皇上的態度再明顯不過。
他作為儲君與鎮守一方、軍力強盛的雲南王府若是被爆出暗中有聯繫,簡直是犯了大忌。
阿嬈雖是沒說出口,可正是為他考慮,才不肯回去。
「世子之位遲遲未定,他自然不宜離開過久。」阿嬈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冷酷無情一些,她平靜的道:「再不回去,只怕慕柯容也要有所動作了。」
周承庭只覺得心疼。他輕聲道:「阿嬈,當年的事情你是親歷者,你有資格決定是放下還是追究。只是別委屈自己,孤不願看到你因此難過。」
「殿下,您不用擔心妾身。」阿嬈已經完全明白了太子的用意,她眼中閃過一抹釋然,微微笑道:「慕明珠已經死了,而姜嬈過得很好。」
怕周承庭不放心,她坦然道:「以後若是有機會,我會跟父親私下相認的。」說到這兒,她又有些難為情的翹了翹唇角。「他從小就最疼我,無論我做出多離譜的事,他總能原諒我。」
見阿嬈無意再多說,周承庭也只得住了話題。
越是阿嬈不肯說,他知道阿嬈心中便越是在意。他原來想著,天下女子最尊貴的那個位置,以後他給了阿嬈就能彌補阿嬈所有的遺憾,事實並不是如此。
在成為他的妻子前,她首先是慕明珠,是雲南王的女兒。
可此時他還什麼都不能說,他不想讓阿嬈有負擔。
周承庭暗暗下定決心,要讓阿嬈回歸自己原來的身份,不必委曲求全。
***
琢玉宮。
皇上終於還是沒有更改太子嬪的人選,準備今日就下旨公布喜訊。
安貴妃把周承軒叫到自己宮中,先一步告訴了他這個消息,讓他放心。
「劉尚書這些年對你父皇忠心耿耿,他沒道理反悔。」安貴妃神色篤定道:「靜安長公主快回來了,若是等她回來,只怕會對太子嬪的人選指手畫腳。」
周鈞禹深知異母妹妹靜安長公主的性子,為了周承庭她敢跟自己鬧,偏生她還從光明正大上來,讓人不好當面回絕。
是以他想方設法把駙馬往外調,眼下駙馬任期已滿,又做出了亮眼的政績,他沒有理由不召靜安長公主回京——若是任其發展,只怕將來會多一個地方支持太子。
他只能選劉月娘,不好再更改。
周承軒終於露出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他恭聲道:「多虧了母妃費心幫兒臣籌謀。」
安貴妃擺了擺後,目露欣慰之色。不過想起另一件,她不由神色微沉。自打從周承軒口中得知了慕柯容的「全部」計劃,她還是總覺得有些不妥。
「慕明珠這些年沒有回雲南王府的緣故可弄明白了?」安貴妃遲疑道:「若是慕明珠早些亮明自己郡主的身份,她很容易得到幫助,雲南王府的人情,誰又會不想要?」
「母妃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安貴妃思來想去,道:「趁著慕柯容還沒有在雲南王面前說,咱們還有反悔的機會。」
周承軒聽罷,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母妃,怕是來不及了。」慕柯容找人再來勸說時,他正值遇上吳家的事,父皇對他亦是不加辭色,心中煩悶不甘時,已經答應了慕柯容,並且安排了吳家去做這件事將功贖罪。
見安貴妃臉色微變,他苦笑一聲道:「兒臣才接到消息,慕柯容已經把慕明珠的下落告知了雲南王。」
慕柯容沒有回頭的餘地,他也被迫上了同一條船。
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