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兩日後阿嬈腳踝處那點子紅腫完全好了之後,阿嬈才從太子妃口中聽到一個消息:她將要去京郊的清源寺隨親王妃、皇族親眷以及幾家誥命貴婦們去上香祈福。
「本該我去的。可是如今我『病』著,昨日王皇后過來時,我便跟她提了,讓你去。」姜妙看著驚訝的阿嬈,笑眯眯的道:「不必緊張,同行的人里有你相熟的。」
阿嬈眼底那抹愕然還沒褪去,她倒不是擔心和那些人相處,可她身份和太子妃差了太多,怎麼夠格代替太子妃?
「娘娘,王皇后答應了?」阿嬈有些不敢置信。
姜妙點了點頭,道:「你且放心去罷,呦呦有我照顧,保准妥當。」
看著阿嬈仍是有些忐忑,姜妙安撫的笑了笑。王皇后起初自然是不同意的,阿嬈的身份還差些。她只稍稍透露出擔心太子代替天子前去,若是被安貴妃的人趁機安排與哪位身份差不離的貴女有染,那麼太子嬪的人選多半要定下來了。
帶著阿嬈前去,便沒有了這樣的煩惱。
王皇后是在這上頭吃過虧的,深以為然。她痛快的答應了自己的提議,下了皇后詔命,讓太子選侍一同前去清源寺。
「有清姿同行,你是不會悶的。」姜妙又叮囑道:「殿下不能時時陪在你身邊,連枝和連翹都跟著你走,還有兩個內侍,都各自有功夫在身。你去了就代表著我、代表東宮,沒人敢對你不敬。」
阿嬈忙應了下來。
太子妃這是要她擺太子寵妾的譜兒。
姜妙和阿嬈說了幾句話後便讓她回去準備行囊,後日出發。
望著那抹俏麗的身影離開,姜妙獨自站在窗前。她明白太子的意思,是想要阿嬈在人前露面了。先在非正式的場合和這些皇親們熟悉起來,往後阿嬈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當然,姜妙唇角微翹,還猜到另一種可能性。
太子只怕趁此機會,想帶著阿嬈出門玩一圈倒是真的。因有女眷在,並不會趕著返程。以後只怕沒有這樣的機會——哥哥回來了,雖然一切風平浪靜,她還是嗅到一種風雨欲來的氣息。
四年前的事,不會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混過去——
宜芝院。
得知要去清源寺的消息後,芳芷等人忙著幫阿嬈收拾東西。
原來這就是太子說的帶她出門散心,阿嬈忽然想起去年,太子還說過要教她騎馬,幫她捉一對小兔子——兔子倒是捉了,可根本沒在身邊留多久,自從她有孕後,小兔子便送到了太子妃處養著,如今也長成了一對大兔子。
不幸中的萬幸,太子殿下也忘了想要將它們烹飪成美食這回事了。
她這回特意吩咐芳芷,幫她找出兩件騎裝。去年太子妃特意吩咐人給她做的,如今試了試倒也還合身。
一切準備妥當後,她想了想,又從自己配的藥中挑了幾樣出來,分別包好做上記號,妥帖的裝在隨身的荷包中。
畢竟是在外頭,該做的準備還是要有的。
***
到了出發這日,阿嬈發現自己光是認人,就一個頭兩個大了。
福王府、寧王府、康王府等王府有的來的王妃、有的來了世子妃,還有各位郡主、縣主,還有十數家勛貴,夫人和姑娘們讓阿嬈有些招架不住。
雖說她提前已經有所準備,努力記住了各家的關係、各個人名,可畢竟她甚少公開露面,許多人的面孔和名字都對應不上。
幸而魏清姿一直都跟在阿嬈身邊,幫著阿嬈認人。再加上阿嬈一出來,品級雖是比在場的人多數都要低,可沒人敢小瞧她。反而都上前主動跟她說話,阿嬈頭一次公開在眾人面前露面,倒也沒出岔子。
阿嬈因為是去寺里祈福,已經儘量穿得低調,選了顏色素雅樣式大方的衣裙。不過那張絕色的面容,略施脂粉反而襯託了她如清水芙蓉般的美,低眉淺笑間,別有種令人驚心動魄的驚艷。
雖是她今年才生了孩子,身材卻已經恢復得很好,身段婀娜。
大家都在心中暗暗羨慕著,也難怪她在東宮獨得太子的寵愛。這樣一個美人兒,哪個男子能不動心?
直到馬車行駛起來,陪著阿嬈坐在一處的魏清姿,到了一盞茶遞給了阿嬈道:「累了罷?等到了清源寺,中午用過了齋飯還能休息一個時辰。」
阿嬈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心有餘悸的點了點頭。
因阿嬈曾救過魏清姿不是秘密,是以魏清姿自然的跟阿嬈走得近,並不在乎別人的看法,這回也順理成章和阿嬈坐到一處。
幸而這一路上,兩人在一處說話,魏清姿是個直爽的性子,說起各家傳聞逸事來,也絲毫不落下風。故此馬車中時不時傳出說笑聲,有個並不起眼的跟著小內侍,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隊伍。
他騎著馬追上了前頭太子的隊伍,在太子身邊低語了幾句後,便很快又回來了。
周承庭不由側身回頭望了一眼,正巧阿嬈悄悄掀起了帘子的一角,雖是隔得距離極遠,兩人都感覺仿佛看清了對方的眸子。
阿嬈慌忙放下了手中的車簾。
「莫非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不成?」魏清姿在一旁疑惑的道,一面說著,她也撩開了一角往外看。
澄澈如洗的碧空上飄著變幻的流雲,看起來一切正常。
「方才似是有隻蒼鷹飛過。」阿嬈只得乾笑一聲道:「許是我看錯了。」
魏清姿往外努力的看了一會兒,遠處的天空中似是卻有兩個小黑點。
這件事兩人很快就忘了,到了清源寺後,阿嬈占了原先太子妃下榻的院子。
寺里男賓和女賓是分開住的,魏清姿怕阿嬈一個人寂寞,索性午膳也在阿嬈這兒用了。離下午正式的聽講經還有段時候,魏清姿邀阿嬈在後殿去轉轉。
娘親和嫂子們反覆叮囑她,陪著阿嬈時要穩重謹慎,千萬不能出岔子。故此她也就改了自己不喜歡身邊跟人的性子,帶足了服侍的人在身邊,總是萬無一失的。
「上次來,阿嬈姐姐你也沒好好逛逛罷?」魏清姿在私下無人時,也稱呼阿嬈為「姐姐」,言語中透著親近。「雖說是後殿,可後頭有一片碑林,再往後頭走還臨著山呢,占地甚是廣闊。」
雖是已入深秋,竹林已經見了枯黃的葉子,卻仍舊傲然挺立。
魏清姿跟阿嬈講起了自己聽過的關於清源寺的傳奇故事,那神采飛揚的模樣讓阿嬈忍不住會心一笑。
忽然,正當魏清姿講起她看到過的話本子中寫過的竹子精的故事,就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低低的抽泣聲,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莫不是真的有竹子成了精怪罷?」魏清姿乾笑一聲,道:「我去看看。」
只是還沒等她離開,忽然傳來了一道略顯尖刻的女聲。「劉月娘,你弄髒了我的裙子,就想糊弄過去?不給我好好道歉,你休想離開。」
方才略顯緊張的氣氛不由煙消雲散,魏清姿聽罷,皺起了眉。
「阿嬈姐姐,我先去看看。」魏清姿對阿嬈道:「讓人陪著你先回去罷,你別攪進這裡頭的事。」
阿嬈還沒來得及開口,魏清姿已經匆匆帶了人過去。阿嬈遲疑片刻,雖是沒跟過去,也帶著連枝和連翹在不遠處等著。
她雖是離得遠,也隱隱能聽到那處傳來的聲音,似是小姑娘間的爭執。
當魏清姿過去後,只見劉月娘正瑟瑟發抖的站在一旁,身上的裙子也全都髒了。站在她對面的是昭寧長公主家的小縣主鄭莞,正擺著盛氣凌人的模樣。
「誰惹縣主不高興了,怎的如此大動肝火?」魏清姿站到了劉月娘面前,笑著對鄭莞道:「今兒長輩們都在,為一點小事鬧起來不值得。」
鄭莞見了魏清姿,高高挑起的眉毛簡直要飛起來。「喲,劉月娘好大的面子,竟請得動魏大姑娘來替她說情。」
魏清姿壓著心頭的火,面上還是帶著笑的。
她跟鄭莞素來有些不對付,只因當初昭寧長公主想跟安貴妃結親、把鄭莞嫁給六皇子,偏生安貴妃傾向於她,故此鄭莞就恨上了她。
魏清姿還覺得冤枉呢,她本就不想嫁給六皇子,卻平白被恨上。她之所以今日還要站出來,只因為上回去昭寧長公主府上赴宴時,鄭莞誣賴她弄壞了東西,還是劉月娘站出來,戰戰兢兢說了實話。
從此後,鄭莞對劉月娘也甚是不喜,這次純屬借題發揮。
鄭莞今日穿了條梨花白的挑線裙,上面飛濺著幾個泥點,很是顯眼。可一旁的劉月娘更慘,似是被人推搡到過地上,很是狼狽。
「下午還要聽大師講經,不若縣主先去換條裙子……」魏清姿忍耐著還沒說完,便被鄭莞打斷了。
「除非她跪下給我磕頭,再去泥土裡打個滾兒,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鄭莞冷笑一聲,輕蔑的道:「你若是想代勞,我也不介意。」
已經被人如此踩到泥土裡,不發作就不是魏清姿了。
「鄭莞,劉月娘不過是把你的裙子弄髒了些,她跟你道歉,再賠你一條也就是了。」魏清姿竭力保持著冷靜,沉聲道:「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劉月娘見狀,小聲道:「縣主,實在對不住。等回去後,我一定賠條一模一樣的給您……」
鄭莞得理不饒人,還想繼續刁難,忽然聽不遠處傳來丫鬟們說話的聲音。「方才仿佛見到了福王妃,王妃不是會去碑林了罷?」
福王妃是鄭莞的表舅母,是個極重規矩的人,若是被她知道自己的事,一會兒又得被教訓。鄭莞狠狠的瞪了一眼魏清姿和劉月娘,威脅道:「今日的事,誰都不許告訴福王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在外頭。魏清姿耐著性子應了,劉月娘更是千恩萬謝。
「清姿,今日多謝你了!」劉月娘眸中含淚,低聲道:「如果沒有你過來,只怕鄭莞不會放過我。」
魏清姿忙安慰了她兩句,讓丫鬟好生送她回去。
「清姿,我可以去找你玩麼?」劉月娘小心翼翼的問,面上的驚恐之色,還沒有完全褪去。
以鄭莞的性子,不肯放過她也是有的。
魏清姿點了點頭,道:「等我閒暇時,自會去找你。」
劉月娘臉上這才重新見了笑模樣,帶著丫鬟很快離開了。
「事情解決了?」見人都走了,阿嬈才帶著連枝和連翹出來。
魏清姿看阿嬈還在這兒,頓時恍然道:「阿嬈姐姐,原來方才那話是你讓人編的!」
阿嬈笑而不語。
來的路上她聽魏清姿說了皇親中各種彎彎繞繞的關係,方才見鄭莞和魏清姿難以開交,便急中生智假借了福王妃的名頭。
不過既是現下沒鬧起來,鄭莞也不好公然再生事端。
「多謝姐姐!」魏清姿做了個誇張的動作,表現出如釋重負的模樣。「你是不知道鄭莞有多難纏,我被她恨還冤呢!劉月娘也冤,她似是跟安貴妃有些轉折親戚的,也被鄭莞不喜歡。」
眼見時候不早,兩人一面走一面說,很快離開了後殿。
殊不知從竹林後站出了一道瘦伶伶的身影,衣裙髒污、很是狼狽。
她望著魏清姿和阿嬈離開的方向,唇角輕輕勾起,眼神卻是冰冷的。
***
一輪講經已經結束,頭一日路上勞頓,有些上了年紀的王妃和夫人們有些撐不住,便先回去歇著了。
年輕的媳婦、姑娘們則是約著四處轉轉,阿嬈只推說累了,獨自回了院中休息。
「選侍,奴婢服侍您換衣裳。」連枝已經把東西準備好,手腳麻利的服侍阿嬈把騎裝換好、髮鬢上只留了兩根固定的髮簪,倒顯出幾分英氣來。「殿下在竹林邊上等著您呢。」
阿嬈心中也生出期待來,她換好衣裳後,由連枝和連翹陪著,到了竹林的邊緣,果然太子也是一身騎裝,眉目含笑的看著她。
這裡有一條僻靜的小路可以通到外頭,周承庭特地讓人找知客僧拿了鑰匙,帶著阿嬈悄悄溜出去。
紀北南已經牽著兩匹馬等在外頭。
「殿下,選侍。」他上前給兩人見禮,旋即把馬送了過去。
周承庭沒有自己急著上馬,縱然他知道阿嬈會騎馬,可以說騎術不錯,卻仍是扶著阿嬈穩穩做好後,自己才上了另一匹馬。
「咱們先去跑一圈?」周承庭看著如同換了個人似的、神采飛揚的阿嬈,唇邊的弧度始終都沒有平復。
阿嬈揚了揚馬鞭,算是回應。旋即她便一馬當先的沖了出去,倒讓太子落在了後頭。
周承庭也策馬追了上去。
去年之後救了魏清姿後,阿嬈像是找回了感覺,在太子有意無意的放水下,竟也能隱隱領先半個馬身。可她知道自己輸了,太子能讓一直保持這個距離,才是真的厲害。
兩人不約而同的放慢了速度,相視一笑。
「殿下,您看那是不是小松鼠?」阿嬈握著馬鞭,看著瞪著圓啾啾眼睛,手裡捧著一顆花生的小松鼠,站在樹上跟她「對視」,不由道:「真可愛!」
周承庭瞅了一眼,頗有些危機意識的道:「你想養松鼠了?」
好不容易隔絕了那對兔子,太子同樣的錯誤絕不犯兩次。
「您給捉一對?」阿嬈裝模作樣的,忍笑道。
「阿嬈,你若是喜歡,回去孤讓人給你做松鼠桂魚好不好?保證色香味俱全。」太子殿下插科打諢道。
太子是把她當小孩子糊弄了罷?
阿嬈掩唇笑道:「騙您的!它們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這兒多好,何必養在籠子裡呢!」
「你好大的膽子,連孤都敢糊弄。」阿嬈的話音未落,太子挑眉道:「你過來,孤保證不收拾你。」
阿嬈早就有準備,揚起鞭子,飛馳而去。銀鈴般的笑聲灑在樹林中,周承庭心情很好的跟了上去。
樹林掩映的半山腰上,馬金成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一切,還以為是在夢中。女子的聲音太過熟悉了,簡直跟那夜一模一樣!她就是那夜喬裝成蘭月郡主的女子!
他記得那道冷清的聲音,記得她揮鞭子時的習慣動作,雖是當時帶著面紗,可身形、身量都差不多。
而她身邊的那個人,正是太子周承庭。他頓時想起了太子身邊有位極其受寵的選侍,姿容絕色,莫非那日太子也在?他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當日若是太子在,她扮做蘭月郡主便有理由了,太子夤夜出現在那兒,實在太奇怪了。
可她怎麼就能模仿蘭月郡主如此惟妙惟肖?
轉過頭時,他發現旁邊張統領面上的震驚之色,比自己更甚。
他愕然的低聲喃喃道:「明、明珠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