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唳早已不在屋內。他心中清楚地知道,藍說想要獨自離去,於是默默地守候在離開的必經之路上。
當然,他內心深處多麼期望藍說能夠一覺睡到天亮,然後對他說我們出發吧。
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如同一記重錘敲碎了他美好的幻想,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只是他沒想過,這個離別,來得那麼快。
鶴唳緩緩站起身來,目光緊隨著藍說漸行漸近的身影。他緊緊握住拳頭,扯起嘴角的極其不自然,對著她淡淡微笑。
"鶴唳,我要離開了。"
這句話如同一把利劍直插他的心房,他始終還是聽到了這句最不想聽的話,那種難以言喻的滋味仍舊湧上心頭。
他凝視著她的雙眼,眼眶微微泛紅。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他強忍著內心的苦澀,壓低嗓音,帶著些許哽咽問道。
藍說默默地垂下眼帘,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當她明白她漫長的旅行遙遙無期時,她知道自己無法再停留於他們身旁。
他再也無法控制住情緒,伸出雙臂輕柔一拉,將她緊緊地摟進懷中,聲音中充滿了哀求:「不要走!」
聽到鶴唳一遍又一遍深情呼喚著她的名字,她終於無法再強忍淚水,眼淚一顆顆滑落,喉嚨間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我……我殺了廖叔兩次了……我真的無法原諒自己……鶴唳,讓我走吧……」
她的雙手微微顫抖著,眼神里滿是無助和糾結,她害怕將來還會重蹈覆轍,更不願面對日後目睹他們逐漸衰老離去,最終又剩下自己一人,甚至連跟他們道別的勇氣都沒有。
他的身軀猛地一顫,內心深處的痛楚令他幾乎窒息。
他明白她所擔憂之事,數千年來,藍說已歷經太多次生離死別,每一次都是這麼痛苦的吧,自己無能為力去挽留住她。
鶴唳緊緊地擁抱著她,聲淚俱下:「我喜歡你,藍說,我喜歡你!」
「對不起,鶴唳,我的心中已無法再……」藍說泣不成聲,已經說不出剩下的話語。
「我知道,我都知道......」即使明知藍說心中已無自己立足之地,但他仍執拗地想要將這份情意傳遞出去。
藍說微微仰起頭,淚水在眼眶打轉:「你還有彩曦他們,你的人生還很漫長,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我忘了......」
她緩緩抬手,輕輕觸摸著鶴唳的面龐,而後,她的手指移至他的眉間,一股淡淡的藍色光芒從指尖溢出,逐漸凝聚成一顆晶瑩剔透的圓珠。
那是屬於他們二人的共同回憶。
藍說深知,這段感情註定無法善終,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趁早斬斷這段情緣。
「把我忘了吧……」她聲音是那麼的無力。
只見那顆圓珠順著她抬起的手臂慢慢升起,就在圓珠即將脫離鶴唳眉心的一剎那,他突然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了藍說的手腕。
圓珠受到阻礙,瞬間又退回了他的體內。
「我不想忘記你,我想一輩子記住你......」他笑著流淚,對他來說,那是最美好的回憶。
他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藍說的秀髮,眼中滿是眷戀與不舍,隨後堅定地許下承諾:
「我答應你,如果將來我有幸擁有後代,一定會教導他們好生守護於你。我沒有幫你做完的事情,我會讓他們繼續幫你完成,幫我見證......」
藍說微微頷首,輕柔地將頭倚在他的胸膛,最後一次靜靜地傾聽著他的心跳聲。
漸漸地,她鬆開了緊緊環抱在他腰間的手,淚水從眼角滑落,悄然滴落於腳下的土地之上。
她淡然微笑,輕聲說道:「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藍說毅然決然地轉過身離去,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回憶往昔,他與藍說相識不過短短兩個多月,但這段時光卻仿佛曆經漫長歲月。
自從知曉藍說的身世後,他曾無數次設想過分別的情景,每次想起都會令他痛徹心扉。
唯有這次,當真正面臨別離時,他的內心竟異常平靜。
或許是那些紛繁複雜的念頭早已讓他飽嘗無數次切膚之痛,以至於到了最終分別之際,也就習慣了。
鶴唳默默地凝視著她的背影,心中明白,這便是此生與她的永別......
微風輕拂而過,帶來一絲溫暖的陽光,恰好灑落在鶴唳的半張臉上。
「憶然,我隨你們一同返回李府吧,李老爺對你甚是掛念。」待與他們會合後,鶴唳對著眼前的二人言道。
憶然點點頭,她也十分掛念爹爹,還有海棠,兩人與她一同返回李府。
當李老爺見到死而復生的女兒時,激動得無法自持,緊緊抱住女兒,淚如雨下。這一刻,他們深知要倍加珍惜這份失而復得的親情。
鶴唳嘆氣,釋然笑著,鑑於李府過於冷清,他毅然決定將眾人帶回相府。當然尹清也隨之前往天靈縣。
收到鶴唳的信的彩曦早已守候在門口,滿心歡喜地迎接眾人,她激動地擁抱著幾人。
「藍說呢?」當她發現不見藍說的蹤影時,焦急地詢問道。
鶴唳沉默片刻後,嘴角微揚,輕聲回答道:「她走了,去尋找她的少爺了。」
「走了?」只見幾顆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彩曦的臉頰滾落而下。
原來,藍說早已做好離去的打算,自己為什麼這麼蠢,竟未能察覺她話中的深意,她懊悔著捶著胸口。
看著緊抿著唇的鶴唳,尹清上前安慰道,「彩曦姑娘,這是好事,她終究要找到自己的歸宿,與那人長相守,你應該好好祝福她。」
尹清不知是說給鶴唳還是彩曦聽,兩人的臉上都有了緩和。
「尹清說得對,我們進去吧,總不能讓大家都站在門口。」鶴唳招呼著大家進門,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彩曦看著他,臉上有些擔憂,但她不知道如何勸解,只能沉默著跟著鶴唳進門。
風雪連綿不斷,白雪皚皚的大地上,留下兩行顯而易見的足跡。
「騙子……」寒風卷著雪花,撲落在彩曦的鼻尖上,她溫柔地看著眼前的墓碑,用手認真掃去墓碑上的積雪。
她抬頭望向漫天的飄絮,不禁想起藍說,她離開已經過了九月之餘。
若是她也在看著這場雪,應該會很興奮吧?
此刻的藍說也正抬頭看著這場雪,她緩緩伸出手接住飄落的雪花,心中惴惴不安。
彩曦輕輕嘆息一聲,哈著氣搓揉著雙手試圖取暖。
挽笙默默將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如今的挽笙,個子已經比彩曦高出許多。
兩人相視一笑,撐著傘,漫步離去。
一片雪花搖搖墜墜,悄無聲息地降落在墓碑上那鮮紅如血的字跡之上——"余鶴唳之墓,年二十"。
時光荏苒,藍說再次回到了洞穴中的那座小木屋,她靜靜地躺在木床上,雙手合十結成印記。
「藍說丫頭,下次沉睡前,試著不要封鎖你的情緒怎麼樣?做一個完完整整的你。」廖叔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語湧上心頭。
轉眼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十九年了。如今的鶴唳和其他人想必也已步入暮年,不知他們現在生活得怎樣呢......
想到這裡,她不禁輕輕嘆息一聲,隨後緩緩合上雙眼。
一道耀眼奪目的光芒驟然湧現,將她緊緊包圍其中。五十載的悠悠歲月與回憶,被凝聚成一顆璀璨渾圓的珠子。
"再見了,鶴唳,彩曦,廖叔......" 伴隨著這聲低語,圓珠宛如有生命一般飄浮至她胸前那條珍珠項鍊處,並融入其中化為其中的一粒珍珠。
而隨著光芒逐漸消散,她也陷入了長達百年之久的漫長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