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慘劇
「居然是她?」康大寶看清了是誰,心中納罕,口中低喃。
原來他先前看見那人,居然是那吳道人的遺孀。
「她不是被牛鬼兒賣到大翟坊的勾欄里去了嗎?怎麼脫身出來的?有恩客贖身了?」康大寶想起了宋二姐當時所言,覺得有些奇怪。
但又隨即一想,那娼婦所言的消息,孰真孰假誰又分得清楚。
「可這蠢婦來此幹嘛?」康大寶又思忖起來,一個練氣二層的女修來這兒總歸有點什麼目的吧?總不能是來偷漢子的?
也不對,她一個寡了兩次的寡婦,又無人管了偷偷摸摸的是演給誰看?
「不對,她莫不也是此尋那洞府的?」康大寶正想到此處,卻見那婦人左右打量了好一陣,似是確定了周遭無人,才從旁邊一處矮林里拖出來一個昏睡的男童來。
那男童約麼只有個五六歲的模樣,尋常孩童在這個時候,往往才初驗出靈根,未曾修行。
但康大寶卻見這男童已然入道,只是根基不穩,虛浮得跟那張狗兒怕有一拼。
旋即皺眉暗忖:「這怕是用了虎狼之藥,以做揠苗助長之法。嘖,這孩子道基已毀,後半輩子如無甚麼大的際遇,突破練氣中期都幾無可能了。」
那婦人將男童摟在懷裡後,臉上露出舐犢情深之色。
只見她深深嘆口氣,隨後又施了好一陣咒法,手中靈決變換了十數次,在男童的耳朵邊,吐出一個晦澀難辨的音節。
男童聞聲,才漸漸睜開雙眼。甫一見到婦人,其臉上便露出天真可愛的笑容來,口中清脆地喚了一聲:「娘親。」
婦人笑著應了一聲,慈愛地撫摸著男童的頭顱:「艾兒乖,娘親這便帶你去拜謁吳家先祖。」
「好。」男童甜甜應道,臉上帶著童真的笑。
婦人又拿出一面燦金羅盤來,掐算好了方位,牽著男童的手踏了幾步,隨即便停下站立不動。
不多時,康大寶便見那母子面前那面灰色石壁上冒出一個複雜咒印。婦人再吐出一個「敕」字,咒印便開始顛倒旋轉不停,石壁上草石碎屑散落一地,那枚咒印形成的漩渦越來越大,直到最後化出了一個一丈方圓的螢光洞穴來。
「走吧。」那婦人又回頭往身後看了一會兒,才將男童的手臂輕輕一提,兩人一道邁進了洞穴之中。
康大寶待在隱匿陣中思索了一陣,終究打消了將蔣青、裴奕叫來幫忙的念頭。
這時候若把那賊婦驚動了,不定要出什麼變故呢。
「娘的,一個練氣初期的賊婦帶著個娃娃都敢進,老爺我還不敢進去麼?再苟也不是這麼個苟法吧?」
康大掌門想道此處,便將隱匿陣盤收好,使個斂息術,照著方才記下的母子兩腳踩的方位,走到洞穴門前。
又猶豫得腳步稍頓了一下,康大寶終是硬著頭皮踏了進去。
進入之後倒沒有什麼頭暈目眩的異常之感,康大寶只覺眼前一道白光拂過,便已踏在了一處灰撲撲的地面上。
眼前是一道大開的洞門,先前進來的母子倆應是已經進去了,此時此處只有康大寶一人在場。
門上有四個似用刀斧鑿出來的古怪大字,被歪歪扭扭地印在石壁之上。
「第三個字是『吳』,最後一個字是.是『塋』?這好像是山蠻文呀?而且,怎麼刻的時候還故意扭曲了,這是何意?」康大寶許多年沒有見到山蠻文了,未想在此處能看到,不禁有些訝然。
山南道自上次蠻亂之後,總管沈靈楓便花了大功夫,極力抹除山蠻一族在道內的生存痕跡,意圖徹底清除山蠻一族曾經存在的一切跡象。
這便導致山蠻族這個曾經在左近幾縣都頗為興盛的大部族,幾乎被抹去了的生活痕跡,連他們的歷史都不復存在了。
至於山蠻文這類文字,在雲角州低階修士中更是少有人識。
而之所以康大掌門還能勉強辨認得出兩個字,則是因為在昔年重明宗張祖師留存下來的一些戰獲裡面,很有些山蠻渠帥之物。
康大寶師父當年沒少把它們拿出來給徒弟觀摩吹噓,誇耀誇耀張祖師的武功,順帶講解那些物什的淵源。
「也就是說,這是吳的吳的墓?」康大寶皺起眉,心裡頭稍有些發毛了,山蠻稱渠帥中的強者為「吳」,這也意味著這處墓室的主人,生前至少是位築基後期的修士。
這時洞門內婦人的聲音開始響起,「艾兒,你記住了,咱們吳家是『大戎國』兵馬都元帥骨渾通的血裔,裡面便是先祖的棺槨,你上前來祭拜。」
康大寶聞言心裡開始犯癢,試著探出神識,好似無甚異常,便放下心來。
探到那男童跟著那婦人走過一條壁上鑲滿淨明珠的甬道,行到甬道盡頭,便見那婦人拿出一塊六角令牌,甬道的石壁翻轉,露出了此處墓室主室。
那婦人領著男童進入主室,男童聽了娘親地指導,規規矩矩地走到主室中央一尊巨大的黑漆棺槨前,畢恭畢敬地朝著棺槨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這才乖巧地站起身來。
「你曾祖全一公,英年早逝,你大父昶明公惜是凡人之身,從父恩道、父豐道又福薄,皆慘死於賊人之手。」婦人對著兒子說道,語帶悲腔。
康大寶聞言在心頭笑,這賊婦謀殺親夫的事跡早已傳遍左近幾州了,哪裡捂得住?
便是誆這孩兒年幼不知事,他長大了又不尷尬麼?不過也是,總不能跟兒子說是因為當娘的傍上了你親爹,把你親伯伯做了吧?
「艾兒以後定會為父報仇,將那邪修牛鬼兒與重明賊酋康大寶皆都綁來獻予娘親,處以千刀萬剮。」男童的聲音於墓室內響起,奶聲奶氣的,煞是好聽。
康大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站在對方的角度,「替父報仇」自然是天經地義,那麼既如此,自己更不能坐以待斃,這對母子今天無論如何都活不得了。
可若真要對還梳著總角的娃娃痛下殺手,這類有點突破道德底線的事情,他康大掌門還真沒做過。
但此情此景,難道還敢不做麼?真不怕睡覺的時候腦袋後面突然涼颼颼的嗎?
「艾兒乖!」婦人用額頭輕輕抵著兒子的腦袋,目中閃過一絲不忍與憐惜。
「艾兒長大後定會保護娘親。」男童臉上天真的笑清澈無比,下一刻,大股血液便遽然從其口中泉涌而出。
這突發的變故令得康大寶把眼睛瞪得溜圓,他甚至下意識地去看向自己的雙手,「不是我,我沒有。」
那頭卻聽男童虛弱的聲音於空蕩的墓室中響起:「娘娘親,艾艾兒疼,艾兒好疼。」
「啊!啊!」婦人的哀嚎聲與利刃如肉的「刺啦」聲同時響起,此刻她的眸中充滿著血絲,面上的表情癲狂非常。
男童的聲音垂垂熄了下去,婦人這時才放下匕首,用沾滿血跡的雙手緊緊將親兒摟緊懷裡:「艾兒乖艾兒乖,艾兒莫要怪娘親,娘親這是要替你父報仇,只能委屈你了。馬上就不疼了,艾兒乖,乖啊,馬上.馬上就不疼了。」
「毒婦!」康大寶藏在暗處看著眼前的一幕發生,瞪大的眼睛防似要從眼眶裡跳出來。
「人倫慘劇」四個字說起來十分簡單,但若有人親眼目睹過後,那在這個過程中所感受到的震撼,簡直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眼見這當娘的一面痛哭,一面從還未斷氣的孩兒腹中掏出一件件還冒著熱氣的臟器。
這種場面,慘得自詡很見過些大場面的康大掌門都不忍心睜眼再看。
「這是懷胎十月才落下的心頭肉啊!毒婦!毒婦!瘋婦人!瘋婆子!她也捨得!」
都不需康大寶發問,婦人合上了親兒明淨的雙眼,停了眼淚,已經開始自我寬慰起來:「吳家人枉為我大戎都元帥血裔,百來年來數代人儘是廢物,連個練氣後期修士都培養不出,空守都元帥遺藏百年不得取。都是他們害了我兒!
若不是我父忍辱負重,委身於吳全一那混帳,將他鴆死,獨獲了都元帥遺藏這等秘辛之事,數十年來不辭辛苦,多方探查、翻尋大戎國典籍、潛心鑽研替代秘法,以致耽誤道途,抱憾歸天。
臨終時才將秘法傳我一女子,令我行巾幗事,與兩個廢物虛與委蛇,又有我兒為了大戎國主動獻身,沒有我強家三代人付出,這些寶物怕是要繼續塵封不知多少年歲才能現世。到那時,大戎國還有機會復起嗎?」
「這婦人倒是個會寬慰人的,這些話如再多說幾遍,她自己怕就信了。」康大寶氣得將牙齒咬得吱吱作響,面色鐵青。
婦人又絮絮叨叨了好一通工夫,這才平復好心情。
她扔下親兒的軀體不看,只用襦衣將仿似還在跳動的臟器裹住,一路膝行捧到黑漆棺槨前正對著放好。
這毒婦深吸口氣,面朝棺槨盤坐下來,右手結智慧印,左手掐八卦指,口中將一段似巫似道的咒文反覆誦念。
待其念到第九遍時,婦人整張臉上無數毛孔盡皆開始滲出血汗,棺槨面前的臟器析出大股熱氣,漸漸開始溶解。
待其念到第十八遍時,那堆臟器早已化成了一灘膿血,婦人渾身血氣防似也被抽乾,渾身血肉乾癟,只剩層薄皮貼在骨上。
待其誦到第二十七遍時,臟器所化的膿血上已經去了詭異之色,反覆上了一層金光,頗有聖潔之感
那婦人則早已維持不住身子,頭頂生煙,癱在地上,眼神渙散,口中咒文卻仍絲毫不亂。
待婦人艱難的從口中念出最後一個佶屈聱牙的音節,第三十六遍咒文剛剛誦完,整個身體最後一絲生氣似是也被人抽離出去,她躺在地上,不似個活人模樣,只把空洞的雙眼直愣愣地看向棺槨。
便見臟器所化的金色膿血化作一道流光,直打在棺槨正面,現出一個複雜的山蠻文字。
巨大的棺槨開始劇烈的震動起來,整個墓室隨之一同抖動,散落的大片煙塵將空當的石室填滿。泥塊碎石從墓室頂端密密麻麻地砸了下來,令得掩藏在暗處的康大掌門都有些心驚膽戰。
好在棺槨的震動時間並未持續太久,隨著墓室的抖動也停下來,便見墓室中間那具黑色的棺槨上嚴絲合縫的棺蓋與棺身之間,現出了一道兒臂寬窄的縫隙。
婦人乾癟的臉上瞬間露出狂喜之色,空洞的雙眼也有了神采。她那頭長髮早已被蒸發出來的血汽打濕,粘黏在粘稠的皮膚上,把整個打扮得污濁、骯髒又狼狽。
她此時卻毫不在意這些了,氣息奄奄地掙扎了好久,才又站起身來,奔到棺前,隨後便想也不想,將枯黃的手臂探進棺槨的縫隙之中。
她間隙不停地將棺中之物挨個掏出,哪怕此時只伸個指頭都覺萬分痛苦,她臉上的狂喜之色也沒有退散的意思。
棺槨中的寶貝,就是靈丹妙藥,令得這個毒婦伸手的動作越來越快。
她掏出的寶物越來越多,直到將帶來的儲物袋都裝滿了,便往地上放;
地上也都放滿了,她便毫不猶豫地將拿出的寶貝壓在親兒的屍身上,然後繼續掏.
「這是二階法器,這是洪階功法,這是,這是父親日扎里所記的紫宸木,都元帥手上最珍貴的材料,可以煉製三階法寶的主材!哈哈,還有流光砂,足有整整一斗!這是什麼?這是丹藥?築基期修士所用的丹藥?收起來,收起來,都是我的!我的!這又是什麼,是什麼?哈哈,這是六合正陽棗,可以助火靈根修士築基的寶物!火靈根哈哈,我有.我有火.」
正捧著靈物的婦人突覺心口一痛,便下意識的要低頭去看。
她看見了,一柄黑色短刃正插在自己心臟那裡,黝黑的刀身顏色被她的鮮血浸得更加濃郁。
不容她喊疼,那柄黑色短刃便飛速地向上劃開自己的身體,脖頸、下巴、口、鼻都被均勻的切開。
直至頭頂也被短刃輕鬆劃成兩半,這毒婦聽得一聲脆響過後,便再無意識。
康大寶這時小心地走了進來,按他的本意,是想等這毒婦將寶物盡皆取完過後,出了墓室再在外間動手的。
可甫一聽到其口中念出了「六合正陽棗」這類少見的珍寶,他便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殺意了,甘願冒這個風險。
康大寶初一步入主墓室,便看見了在琳琅滿目、寶光四溢的物件下壓著的那個男童。
他小小的臉蛋上血色蒼白,如泉水般清冽的眸子裡,還倒映著其母親的容貌。
他的小嘴巴還微微地張開著,似是還在小聲地、囁喏地喊著,「娘親,我疼。」
康大掌門的嘆息深沉有力,仿佛所有的憤懣都從胸膛內擠出,被重重地砸在地上,濺起煙塵,發出了一聲悶響。
「道爺倒真希望,是我喪盡天良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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