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落地
長長的車隊正經過著一段土路,身大體壯的馱獸們被沉重的廂車壓得喘起粗氣,厚重的蹄子踏在乾燥的黃土上,揚起了一陣塵煙。
袁晉騎著一頭荒牛,帶頭走在從宣威城返回重明宗的路上。
他身後跟著一群凡人,帶著家當細軟,坐在馱獸拉著的馬車上,皆是先前來重明宗開墾靈田的那位周姓稼師的親近族人。
裴奕和靳世倫也坐在中間的廂車內,護持著凡人車隊的安全。
韓韻道與段安樂共乘著老驢,走在隊伍的最後面。
「安樂,沒想到定南牛家居然都被覆滅了!真嚇人吶。」韓韻道小聲與段安樂感慨說道。
「是啊,聽周稼師說,好像是仙朝來人了。」段安樂想起宣威城中如今儘是殘垣斷壁的場景,也是心有餘悸。
聽逃命的散修說,那場大戰時間不長,但烈度很強,連築基真修都死了不少,真是雲角州難得一見的大陣仗。
「幸好咱們去得晚,州廷都已經在安排人收拾殘局了。要是再早些日子進城來尋周稼師.」韓韻道不敢想了,真遭逢這場巨變,他們這類練氣小修在宣威城內的活命機率不會比凡人高出太多。
「安樂,謝謝你啊。」韓韻道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鼓足勇氣開口說道。
幫助白羊觀除鬼這次任務,韓韻道其實表現得很不好。
不管是大意輕敵也好,實踐經驗不足也罷,他在修為高出女鬼一截、又有清靈鍾這件法器庇護的情況下,居然還是被女鬼用不入流的音攻惑亂了心神。
若不是段安樂靠譜,及時祭起了清靈鍾,韓韻道怕是就要受傷了。
這種情況要是被康大寶知道了,一通狠狠收拾是跑不了的。
韓韻道倒不是怕遭師父斥責受罰,只是他在眾師兄弟中間向來以當代大師兄自居,要是這等醜事被其他師弟們也都知道了,恐怕是要被人笑話的。
特別是那康榮泉,說不定還會當面揶揄自己,到了那時候,自己定是汗顏無地了。
然而段安樂卻隱瞞了韓韻道這段丟臉的經過,而且連發現槐樹靈植的功勞都算在了兩人身上,這便使得韓韻道更是感激了。
段安樂聽得一愣,他是個老實木訥的好孩子不假,但卻不笨,還很內秀,自然能聽懂韓韻道為何道謝。
他的詫異是因為韓韻道是個很驕傲的性子,極少會對師弟說出這類話。
特別是自認為是當代大師兄以後,變得有些好出風頭,做什麼事情都想著要獨占鰲頭、引領風騷。
雖然他也平日裡也更加的刻苦修行、嚴於律己,但這種行事作風,的確有些不討人喜。
是以除了段安樂之外,韓韻道與其他師兄弟的關係,都很一般。倒是左近三家之中,有幾個常常吹捧他的同齡人與他走得頗近。
段安樂聽得師兄這麼說了,心頭有些開心,心道如果這次失利能令得師兄有些了轉變,那倒還是因禍得福了。
「師兄說謝作甚。說好了的,一輩子師兄,一輩子師弟嘛。」段安樂笑了笑,韓韻道見狀也放下心事,露出本該屬於少年人的純真笑臉來。
「兩位道友,一路辛苦,請喝些靈茶解乏吧。」一個約麼有十四五歲的少女,眉眼帶笑,提著一個茶壺靈具從隊伍中間翩翩走來。
「重明宗韓韻道見過道友,這是我家段安樂段師弟,多謝道友款待了。」韓韻道見這少女端來茶水,便立即又恢復成正襟危坐的模樣,坐在段安樂身後,挺著身子抱拳致謝,看上去有些滑稽。
「噗,你這道友怎麼說話還拿腔拿調的呢?」少女似是帶著一份未遭污染的自然天真。
她看了韓韻道特意裝出來的大人模樣,把大大的眼睛眯成月牙,放下茶壺,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韓韻道哈哈笑著,把少年的薄臉皮羞得通紅。
「咦,你這韓道友,臉皮怎這麼薄呢,跟個小姑娘似的。」韓韻道羞得低下了頭,小姑娘便彎下腰,偏著頭硬要去瞧他的臉,繼續對著她笑。
最後還是段安樂坐不住了,看不得韓韻道這份尷尬,便從老驢背上下來,接過靈茶來給三人各倒了一碗。
「道友這靈茶真不錯啊!」段安樂這話實是有感而發,蓋因有個摳門師父的他,在重明宗內能喝到這等靈茶的次數真是屈指可數。
上一次喝到,怕還要追溯到兩年多以前賀德宗來訪的那時候了。
「是呀,這可是我爹的珍藏呢。」少女驕傲地揚了揚下巴。
「令尊是?」段安樂好奇問道。
「我爹就是周稼師呀,我叫周昕然,我家就我跟我爹兩人是修士。還有一堆姨娘、姐妹們,皆是凡人。」少女笑著答道,雙手捧起茶碗,淺淺啜了一口。
「周昕然啊,真好聽啊。」韓韻道心中偷偷念了一聲,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便裝作喝茶,把臉擋住,眼角餘光卻忍不住偷偷朝少女明媚的臉蛋瞟過去。
「等等,她既是周稼師的女兒,那不就是康師弟的小媳婦了嗎?那我」少年人剛剛開啟的情竇,似是散發著好聞的青春味道,卻只有他自己才聞得到。
因為搭載凡人中不乏老幼,隊伍走得很慢,這一趟足行了半個多月,才到達重明城,這次照舊是康大厚帶著幾名族長出城相迎。
袁晉雖然一直都不是很喜歡康大寶這個性好漁色的族兄,但礙於師兄的面子,面上還是要過得去,便下了荒牛照著康大厚說道:「康城主,師兄這次特意交待過的,周稼師的族人都是我們重明宗的貴客,萬不能怠慢了。」
「還請袁仙師放心,老朽知道輕重,定會盡心招待周全的。」康大厚忙恭聲應下,隨即又開口說道:「先前掌門傳信,要袁仙師跟諸位小仙師安頓好周稼師族人後,不要在城內久留,儘快回宗。」
「哦?」袁晉聽了康大厚的話有些奇怪,雖不知是出了什麼急事,但還是點頭應了,決定儘快回去。
於是袁晉又召來四個弟子,與周昕然道別言道:「周姑娘,我與幾個師侄還需儘快還宗復命,久留不得,這便告辭了。這重明城城主雖老聵,卻是我家掌門師兄的親近族人,算得上老實可靠。周姑娘不消見外,但有所需,儘管吩咐便是。」
「多謝袁家叔叔與諸位道友,那咱們便在這裡先分手了,我就在這裡安頓好家人,等我爹爹回來。」周昕然爽朗一笑,表情不帶絲毫扭捏做作,大方作風甚是得體。
少女只朝著袁晉眾人深施一禮,便領著車隊往康大厚安排的住處而去。就是轉身轉得太快,也不知有無看清對面少年眼裡頭的那點留戀。
當袁晉回到山門的時候,便看見康大寶正領著蔣青一起扛著巨大的槐樹,往周稼師剛定好的位置挪過去。
「康掌門輕點誒,這樹根可萬萬傷不得了,不然便是二階的稼師親臨也難種得活了。」看得康大寶與蔣青動作有些大了,急得周稼師在旁大喊。
「這些粗鄙的事情,叫些徵辟來的凡人力士們做不就好了,怎麼師父師叔還親自動手了。」裴確看著眼前場景有些奇怪。
「縱是要親自出手,也該共同施展御物術,還能省力許多呀。」韓韻道也沒想通。
「裴師兄先別奇怪了,咱們還是先過去吧。」靳世倫雖也弄不明白,但拉著裴確就要去幫忙。
而在他們之前,袁晉早就趕過去了。
不過他剛開始是奔著兩人中間空當去的,到了發現,個子太矮挨不著,便又搶了康大寶的位置。
三兄弟一路扛著槐樹上山,幾個小的要來幫忙,卻被康大寶趕走了,便也只能傻愣愣地看著師長們抬著槐樹,跟了一路。
「呼,要立起來了!」康大寶喊了一聲,三人齊一發力,槐樹便落入事先備好的大坑內。
周稼師之前便已經勾連好了地脈,又挑來了兩車陰系靈壤用於槐樹將養元氣。
按照周稼師的說法,這顆大槐樹之前品階不低,至少應是一階上品以上,甚至還有極小的可能原本是二階。若是一切順利的話,三五年便會有一些靈物出產,十年八載就能徹底恢復原樣。
只是這靈木重得厲害,只抬了這麼一路,便是連蔣青都失去了劍俠風度,成了一副大汗淋漓的狼狽模樣。
「師兄,好好的,非要自己上手抬樹是幹嘛。」袁晉則更加不堪,他雖然修行《白猿經》力氣最足,但個子也最矮,最吃力,直累得坐在地上。
「這塊靈地是我帶周稼師來看的,他一看便說這裡很適合種靈樹。」康大寶也坐在袁晉旁邊,看著正將根系扎入靈壤中的槐樹,心裡閃過一絲欣喜。
「師兄眼光怎就這麼好呢。」蔣青在旁好奇問道。
「什麼眼光好,」康大寶笑著搖搖頭,隨後輕輕一拍袁晉肩膀問:「老二你還記得這裡嗎?」
「這裡?哦哦,記得記得!當年那棵大榆樹就是種在這裡的!」袁晉興奮地一拍手,差點原地蹦了起來。但見四周還有小輩在,便又將笑容都收回去,沉聲說道:「我記得那棵大榆樹因為勉強還算得上是一階靈植,那年分家的時候,被修師叔移走了。」
「是啊,我記得那時候那棵大榆樹的葉子雖然大部分都要拿到凌河墟市去賣,但每年師娘都回來那棵樹下撿那些落在地上的葉子,晚上就給我們做頓榆樹葉餡兒的餃子吃。呀,一晃多少年過去了,」康大寶說到這裡,還偏頭看著蔣青笑:「你小子福薄,倒是沒嘗過幾次。」
袁晉跟蔣青聽了也都哈哈笑,卻見得康大寶面上浮起一分輕鬆之色:「從修師叔把那棵大榆樹移走的那天起,我就跟自己說過,假以時日,一定會移栽一株更好的靈植過來!不僅如此,既然他們把師父留給我的東西從重明宗里一件件地拿走,那我就要一件件地添回來,添更好的回來!」
袁晉跟蔣青面上的笑容熄了,整好衣襟,挺起身子,換上了一份肅然之色。
康大寶看見他們這模樣便笑:「板著個臉作甚,今天這是好事吶,」他又轉頭看向還有些茫然的四個少年:「他們暫時是嘗不到榆樹葉餡兒的餃子了,便嘗嘗槐花吧,味道可能還更好些。」
「哈哈,那師兄還得快些給他們討個師娘才是,我們可做不好。」袁晉躺在地上,仰著腦袋,哈哈笑著鼓掌。
「你這渾貨,真是找打,」
「錯嘞錯嘞,師兄輕些打.」
蔣青與眾小看了也在旁笑,笑聲漸漸把這個低矮的小山坡填滿,直到把正賣力幹活的周稼師也了引過來。
老頭子看著眼前這幅其樂融融的模樣,捋著鬍子,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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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這周又換上晚班了,所以更新時間會放在下午了,還請大家見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