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山公同行
「倒是許久未見康掌門了,」康大寶聽得這話,只惶恐得連道不敢,見得尹山公看上去又要蒼老了些,又聯想起後者的壽數,心中有些慨嘆。
「秦小子從州廷中得了消息,又告知了我。我聽說了你們要去尋攻陳野所在的長寧宗,便緊趕慢趕地來尋黑履那小子,」
尹山公這頭與康大掌門說話,卻不看他,而是隨手一道清靈咒,召來一股清靈水汽,將所有幼童身上的穢物擦拭乾淨,又放了塊暖陽石在帳篷中間,免得他們受了風寒。
做完這些方才轉頭與康大寶言道:「康掌門,這次需得叨擾你們了。」
康大寶聽得這話,只把腦袋甩得跟撥浪鼓似的。
莫看他現今在外人眼中已是冰葉築基、大派掌門,可若是敢在尹山公這練氣修士面前拿腔拿調起來,被黑履道人曉得了,怕是要替何老掌門,好好請康大寶吃頓狠的。
不過說來山公這隱匿之術當真了得,康大寶先前的神識粗略一掃都未能發現。
不愧是能以練氣之身,屢屢戰敗築基真修的存在,絕非能以尋常練氣修士視之。
康大寶收了慨嘆,以信符召了靳世倫駕車趕來,要他將這些幼童送回重明城去尋現任城主康榮明,將這些幼童們妥善安置進康家各戶,用心撫養。
尹山公在側未有說話,不過看向帳中的小兒們的時候,目中的那縷溫情卻是難以掩住。
聽得康大寶安排得如此周全,尹山公倒也不吝讚賞之詞。
這番下來,康大寶的意圖倒是達成了,著實在山公面前得了個好印象。
不過這倒也令得康大寶有些如芒刺背起來,平心而論,今日若是山公不在,這些事情他雖也會做,但定是做不得如此用心的。
與修道近二百載,一直無私庇護凡人的後者比起來,康大寶這心中瞬時便生出了些自慚形穢之感。
聞得康大寶要往平戎縣城去一趟,尹山公思忖一陣,左右自己也許久未去了,遂決定與前者同去走一遭,再一同回重明宗去。
尹山公沒有坐騎,這時候再乘老驢便不合適了,康大寶取出一艘不知道從哪個死鬼儲物袋裡翻出來的一階極品飛舟出來,能讓山公舒服些,這點兒靈石他倒是捨得的。
舟上康大寶取出名喚「細露」的靈茶出來,這還是當年他去恭賀鐵西水築基之時,從後者茶室中順來的。
他一直留著沒捨得喝,為的便是此刻這樣招待貴客的時候所用。
不過論起這茶道而言,康大寶的棋術都要高出許多。
從鐵西水那兒順來的茶具品階不低,可康大寶卻是笨手笨腳的,遲遲弄不歸一,最後還是山公親自接手過來,方才沏好。
兩個綠釉仙鶴茶盞斟滿,山公的茶道造詣很高,細露靈茶的茶香更勝從前,立時充滿了二人周圍,悅目娛心、直沁肺腑。
康大寶以晚輩之禮先請山公飲過,後者淺啜一口,老目一亮,欣喜之色未能持續太久,只淡聲言道:「甚好,當是外道來的,咱們山南道的靈茶要濃些,甚少有這份清雅。」
前者跟著點頭不止,康大寶這俗人,喝茶向來是牛飲,哪曉得其中奧妙,只是附和罷了。
袖中的小奇反還比起康大寶還要懂茶些,聞見茶香,立時從袖子口躥了出來,爬到了矮几上頭。
它倒是個不客氣的,直接略過康大寶的空杯,要撲進山公的盞中猛飲。
這番失禮之行哪真能如它所願,康大寶抬手施出一招靈禁將其止住,又隨手從路邊的一顆古木上頭摘了一片綠油油的闊葉,先拿水汽洗盡,捏聾成杯。撮指輕抬,茶壺中的茶湯便自壺嘴飛出,徐徐落在杯內。
小奇這會兒才能從靈禁中掙脫出來,輕咬了一下康大掌門白胖的手指頭,以示不滿,方才大口飲起來闊葉杯中的茶湯。
「這是.」山公見得小奇有些熟悉,康大寶順勢接道:「這便是山公贈晚輩的那『藏六』所屬的獸卵所化。」
「原來是耆鼉黿的獸卵,養得當真不差,這才幾年過去,竟然就已是一階中品,看樣子離一階上品也不遠矣。」山公先是贊了一聲,方又調笑說道:「我當年若是曉得那獸卵是二階的耆鼉黿所產,怕是也捨不得贈你。」
「晚輩再謝山公賜!」康大寶適時贊道。
「康小子你進益太快,這靈獸卻是跟不上你進度了。」不知是不是康大寶先前所為獲得了山公好感,此時後者說話時候已無了二人初見時的那份疏離感,這倒是許多雲角州修士求不來的。
小奇也不關心二人在聊什麼,呼呼飲飽過後,放出聲暢快的呻吟,又鑽回袖中休憩去了。
「康小子你可知我這些年來,為何一直揪著陳野不放?」山公熄了炭火,突地問起來康大寶話。
「殺伐過重,罪孽太深。」康大寶斂起笑容,沉聲答道。
「是也,陳野成就築基的法子太過邪異。史理煉製血基丹,以親族做藥,本就已是有傷天和之事。後來陳野設計殺了審卬,查探下來,又是為了後者手中的《易殷》秘術。
依我推論,陳野當是用了《易殷》換血,再服史理所煉成的血基丹,才成的道基。」
山公言及此事,形似猢猻的面上又多了一絲哀容。
見得康大寶面有訝然,山公繼而言道:「這條路雖然兇險、艱巨,可修士凡人親族的血肉可比築基靈物易得得多,有陳野這顆血玉在前,後人定會效仿的。」
康大寶瞳孔一震,想到一個個練氣老修道途斷絕,將要老死的場景。
先不提那些本就喪心病狂的邪修、魔修;只提那些修行正道仙法的修士,有些人活到最後,為求長生都已經算不得是人了,若能築成道基,延壽二甲子,那什麼事情做不得?
陳野這法子若是真的推行出去,哪怕最後只有千一之數的練氣老修為求活命,真的去屠戮自己的凡人親族;就是那捨不得自己親族的,也可以學著陳野以秘術換血
那時對於整個雲角州、甚至是山南道、大衛仙朝而言,可都是一場浩劫。
想到此處,康大寶不得不倒吸一口涼氣,未想到陳野這廝築基過後,往大了說,竟然都能跟天下蒼生扯上干係。
「陳野那師父便不是個好東西,當年就煉過此丹,我去找過幾年,都未尋到,後來才曉得是破關失敗,屍身被幾個徒弟拆了,做成法器了。
不想他這些徒弟倒是一個比一個出息,若早曉得,當年我就隨性些,也不管有沒有什麼確鑿的罪證了,直接叫上何小子與黑履一道將勞什子草巫教滅了再言,如此便就沒有後頭這些事情了。」
山公又嘆息一聲,語氣中的懊悔甚濃:「如今陳野被兩儀宗招去,這邪門的築基之法當是隱瞞不住,已被兩儀宗登記在冊,說不得摘星樓那裡,都有備份。」
再看到康大寶眉頭緊蹙,山公復又安慰一聲:「倒也不用太過擔心,摘星樓主作為仙朝真人中最為頂尖的幾人之一,當曉得此法流出的禍患,他定也會交待人直接封存。但是此法留存,終是隱患。」
康大寶適時接道:「所以陳野在兩儀宗內,應也沒有用處了。若不然,兩儀宗也不會將其派到長寧宗來做事,直面兇險。」
山公語氣平淡,雙道灰眉間顯出一絲堅毅:「或許是吧。」他又將視線轉到飛舟下方一處炊煙裊裊的凡人村落,開口言道:
「我道途已斷,陽壽將盡。兩儀宗與摘星樓這樣的大派要如何做,我想管亦是有心無力。但只要還拿得動手中玉鉞,那麼以此邪法築基之人,有一個便要去殺一個,也好告誡後人:縱是修行人,也不該以大道無情來做藉端,有些事是做不得的,總有人要管的。」
「小子受教了。」康大寶面色肅然,眼前這老人可不僅是教化凡俗、提攜後輩,也是真的為雲角州修界的黎庶獻了終身,由不得人不肅然起敬。
「好啦,閒事話多了,還有些工夫,你這築基真修,與我講講法吧。」山公見得氣氛沉重起來,卻是主動開起來了玩笑。
康大寶自是求之不得,飛舟上頭,談玄論道之聲響起,誘得有那通靈了的靈鷹不顧飛舟擦過的凌厲罡風,一直伴飛於側。
從前康大寶只聽黑履道人言過山公講法是如何鞭辟入裡、力透紙背,今日得見,才曉得黑履道人所言無有半點誇大之處。
莫看康大寶已然築基,但許多不解之處,拿出參詳,尹山公都能一針見血地點名要害,隻言片語之間,便能使得康大寶有茅塞頓開之感。
講法講到後面,便已純是康大寶在求教了。
康大寶越聽越是心驚,無怪這雲角州中有些修士只受過山公一次講法教化,過了數十載都是銘記於心。
至少以康大寶自己看來,山公的玄理學問還要遠勝黑履道人許多,難怪許多人築基過後,還一直對其持晚輩之禮。
這麼看來,山公自是完完全全擔當得起。
康大寶心中也不由為尹山公感到一絲可惜,若是後者早年間未有遇到那蠻戎金丹妖奴殘靈,道途不曉得有多麼遠大。
僅憑山南道上任總管沈靈楓所下的那句「我弗如也」的定語,尹山公若是無有那段禍事,道基定是早已成了,說不得都已開始展望結丹之境。
話說回來,當其時尹山公身後寨中不過一群無親無故的凡人罷了,縱是知道若不抵擋,那數千人定會遭盡遭屠戮;
但即便抵擋上去,在蠻戎金丹妖奴殘靈面前,他一個區區練氣小修,又能濟得幾個事情?真如螳臂當車一般無二。
縱是轉身奔逃,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可偏偏山公留下來了,偏偏螳臂就是將車輪擋下來了。
假使易地而處,康大寶自忖自己定是做不到如此程度的。
至於此事過後,山公自己有無有過懊悔無及之感,按康大寶想,當是有過的;至於想過之後,再讓山公去選一次,還會不會若此做?
人心難測,康大寶卻說不準了,不過想來,當還是有幾分可能的?
蓋因這世間的修士,總不該都如他康大寶一般,成日裡頭蠅營狗苟、如蟻附膻吧?
總有些人生來便是要做聖人的。
康大寶自己雖做不得聖人,也不會教門人弟子們去做聖人,但卻真心實意的希望這世上的尹山公多些、康大寶少些。
這世道,終是不該再這麼繼續壞下去了,總得慢慢好起來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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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戎縣衙還是如羅恆在時的一樣陳設,最多是後衙中的有些腌臢東西被收拾得乾淨一清。
康縣尊時隔多年,方才又蒞臨縣中,衙中的屬吏自是打起來了精神,幾個新上任的佐貳官也都久違的來到了衙中,等待縣尊。
康大寶一路行來,看得到城外野莊無人看管,凡人遭妖獸、邪修殘害,慘不容睹;平戎縣城內也照舊蕭條,人們面上仍有菜色。
就算只從功利的角度上去看,這對於修行人而言不是件好事情。
凡人生活困頓,自是不會生兒育女、繁衍生息;五臟廟中都沒有油水,就無人習武強體。
長此以往,仙苗數量自是會越來越少,修士們派發徭役、募集夫子也就會漸漸無人可征。
凡人耕田,自該精耕細作、挑水施肥,以盼五穀豐登、歲豐年稔;修行人育人如育苗,大部分修行人也是從凡人中來的,凡人乃是修士之基,修行人也當該庇護凡人安居樂業、衣食無憂。
平戎縣的境況不止尹山公看得皺眉,便是康大寶自己,亦是心憂。
這縣尊的活做得實在不好,雖說便數雲角州這一十三縣也數不出來一位比康大掌門做得好的,但不好就是不好,於情於理,總該改才對。
現今堂內的縣丞、主薄、縣尉都非平戎縣的土著,而是州廷司馬府繞過刺史府,直接選任了從潁州來的費家鄉黨。
或許也因如此,這些對平戎縣沒有半點鄉梓之情的混帳東西一直尸位素餐,還不如羅恆呢,到任這般久,竟是跟康大縣尊一般,一件正事都未做過,著實叫人氣惱。
不過康大寶豈是他們能比的?那不是著實抽不開身嘛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好在費司馬也未有太給康大寶出難題,遷來的築基修士一個未派,這些練氣小修平日裡頭在胥吏面前拿腔拿調的,見了康縣尊,卻還是服帖的,不敢扎刺。
只粗看了些卷宗檔案,康大寶便覺這縣中的積弊之深,定不是自己只花月余時間便能整頓乾淨的。
於是叫來三名入品官員,言清了既往不咎的宗旨,要他們這些月份先做好勸課農桑、釐清地面這些該做的事情,待自己下回回來的時候,便要考評。
做得好了康大寶自會報功請賞,做得差了也要追責。
康大寶把話說得有些狠了,直言自己背著費家嫡婿的名頭,便是他們這些費家鄉黨做錯了事情,也是敢打敢殺的。
這番話雖糙了些,但甫一出口,便嚇得這些貪官蠹役有些兩股戰戰。
話糙理不糙,他們這些人仗著與費家那點兒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在平戎縣都已作威作福了好些時日了。
康大寶若是真把他們手起刀落了,前者作為費家的正牌嫡婿,費家家中怕是連句申飭都不會下來,權當又死了幾條病犬罷了。
又恫嚇了這些僚佐們用心做事,山公自去了縣中救濟貧苦,康大寶則轉道縣中武庫。
平戎縣武庫比起數年前康大寶來看的時候,也未有多什麼物什,照舊寒酸。選了半天,能用的都是不多,索性直接棄了此處,去尋山公。
這裡一時收不乾淨,且待康大掌門破了長寧宗後再來料理吧。
如果還能回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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