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蜷著手,把指甲藏進了掌心裡,握在了碗上面:「聽說你們想研究蜜棗的廠子.......」
瘋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陸之野打斷:「您是從哪裡知道的。」
陸之野心中警鈴大作,這件事除了劉前進,也就只有幾個幹部提了一嘴。
眼前這個人怎麼會知道???
瘋子忙笑了笑:「你不用緊張,我今天去送柴火的時候,正好碰到支書和村長出來解手,兩個人交談中,我聽了一耳朵。」
陸之野一直提著的心,微微鬆了松。
「您接著說。」
「實不相瞞,我祖上是宮裡專做御膳房點心的。
後來自家開了幾間鋪子,只可惜我們這些個後人不爭氣。
蜜棗,果脯這些不在話下。」
陸之野單手撐住下巴,眼裡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看著不遠處圍著煤油燈的不斷撲閃著翅膀的不知名黑蟲子。
沉聲開口:「老丈,這和我們今天的談話好像沒有關係。
您如今這個處境,哪裡也去不了啊。
更何況,我們只需要按照書本上面記述的批量生產就行了。
並不需要多好的技術,能入口就成。」
瘋子的手下意識的收緊,他忙開口說道:「雖然說照著方子能做出來,但成功率,保存時間長短,這都是大有講究。」
生怕陸之野拒絕他,他嘴如機關槍一樣「突突突」說個不停:「我今天說的事情,也不是為了我自己。
我有個閨女,就在陝省的安市,我的手藝都交給她了。
包括祖上傳下來的方子,我被下放的時候,她才十二歲。
現在十四年過去了,恐怕他們早都以為我死了。」
瘋子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飽含淚水。
使勁兒的抬頭,把眼裡的淚水逼了回去。
「當初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娘去的早,我就這一個閨女,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這次就拜託您一件事情,幫我去看一看她,作為報酬,我會寫信一封,讓她把祖傳的方子教給你。
如果,如果,她過得不好,能不能勞煩你把她帶到你們的廠子,她有這門手藝,做出來的東西差不到哪裡去的。」
陸之野輕笑一聲:「老丈,您前一個要求,我或許能夠答應你。
但是後面這個要求,您也太高看我了吧。
算算年齡,她今年得有二十六歲了。
嫁人生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出門那不都得要介紹信?
再說了,我把這麼一個大活人帶走,人家夫家不會報公安??」
似是猜到了他會這麼說,忙伸手解開自己的扣子。
陸之野看到他的動作嚇了一跳,神情警惕。
就看到瘋子抖著手,費力的把自己棉衣裡面的內襯撕開。
從黑乎乎的棉花套子裡面掏出了一個東西。
一個黑乎乎的四方塊型的木頭牌子,上面寫著安字。
他慢慢的把木牌推到了陸之野的眼前:「如果我閨女真的過得不好,你就讓她帶你去找她乾爸.......」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瘋子神情有些訕訕:「找安德全,我閨女她知道是誰。
把這個牌子給他看,我再寫寫一封信,他看了,自然會幫忙把我閨女的一切都打點好。」
陸之野盯著那個牌子看了許久,就在瘋子以為他不會答應之際,陸之野微微頷首應了下來:「但我也有要求。
無論成不成,我都要你們手裡的方子。」
瘋子長舒了一口氣:「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有了陸之野的點頭,他一直緊皺的眉頭,此時都舒展開來。
剛才還挺的筆直的背,此時一下子就彎了下來。
他朝著陸之野深深的鞠了一躬:「真的謝謝您。」
陸之野忙側身避開:「各取所需罷了,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閨女過得不好,還不願意跟我走,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了。
另外方子的問題,誰也不能保證你閨女願不願意給。」
瘋子紅著眼,站直了身子說道:「我教養長大的閨女,不是那樣的人。」
緩了緩,他還是說道:「這樣吧,我回頭也會把方子默寫一遍。
等你走後,交給溫同志夫婦。」
他也不是傻子,如果現在就把方子交出來,萬一陸之野開車就走,不去看他閨女了呢。
所以交給溫望秋夫婦是最好的方法。
陸之野點頭應下:「成交。」
看到瘋子佝僂著身子逐漸走遠的背影。
陸之野也抬腳跟了上去,就在瘋子出了大門,陸之野即將關門之際,他突然說了一句:「我叫安景逸。」
陸之野有些錯愕,還沒來得及答話,安景逸就已經走遠了。
快到牛棚前的時候,安景逸又恢復了瘋子模樣。
正好碰到有人出來小解,看到他,忍不住問了一句:「老瘋子,你不睡覺,在外面晃蕩啥啊?」
瘋子呵呵的笑著:「我要撒尿,撒尿......」
那人嗤笑一聲就回了屋。
瘋子回到屋裡的時候,神情有些恍惚。
裝瘋子裝的時間長了,有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個瘋子。
想當初他剛剛下放的時候,大家雖然語言不通,但村民們對他們的排斥不是一般的大。
什麼髒活重活全是他們干,還要去沙漠裡面種白楊。
和他一同來的八個人,如今就還剩下他自己。
有的人甚至連屍骨都沒有留下。
安景逸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真的會死的,他的閨女還在等著他。
他不能就這麼死了,於是他還是裝瘋賣傻。
一開始村民們以為他是裝的,拿石頭扔他,故意把他丟在荒漠裡面。
過兩天才找到奄奄一息的他。
原本村子裡的人想就這麼不管他,可轉念一想,八個人死了七個。
要是都死光了,也不好交代,反正這個都傻了,丟村子裡養著就是了。
安排一些不輕不重卻騷臭無比的活,少給點兒工分養著但也不費事。
就這樣,安景逸以瘋子的模樣活了下來。
至於他和安德全的關係,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
那時候的安德全還不姓安,只是一個乞兒。
安父看他可憐,帶了回來。
所以打地主,打到資本主義的時候,安家只要沒人提他,就沒人知道這層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