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著最尋常的灰藍衣服和黑色布鞋。
皮膚蠟黃,上唇蓄了一撮疏疏的鬍子,鼻翼和眼角有幾道深刻的皺紋,就像刻意在人的皮膚上捏出皺褶。
蒼老,邋遢,平凡得如同上百個老者的縮影,扔進人堆里瞬間就可以消失不見。
而他們要找的人,在軍總醫院掌握外科手術話事權,精英,儒雅,不論工作多忙都以優雅體面的形象示人。
兩者氣質截然不同。
可顧錚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俞主任的那雙眼睛。
那雙曾藏在黑框眼鏡下的褐色瞳孔,褪去溫和的偽裝,濕冷黏膩,如同某種噬人的冷血動物。
目光在半空中相撞,顧錚渾身肌肉繃起,一觸即發。
只見對方惡劣地勾了勾唇,掀開籃子上的布,朝空中拋出一捆炸藥。
呲呲……
火藥燃燒的特殊氣味瞬間鑽入鼻腔。
顧錚瞳孔緊縮,千鈞一髮之際,他飛身朝最近處一位帶著孩子的母親撲去,高聲喊道:
「有炸彈!快趴下——」
沈圖南下意識擋在方勝楠面前,被方勝楠一把扯過按著頭塞到桌下。
雷鐵軍也迅速用身體護著旁邊的老百姓躲避。
「快!找掩體!」
」轟隆——」
巨大的爆炸聲如同一把重錘砸在人們心頭。
火光四濺,灼熱的氣浪掀翻桌椅碗筷,碎片飛濺,嗆鼻的煙塵充斥在空氣中。
男女老少,屋內屋外,驚恐的尖叫聲和哭聲此起彼伏。
十幾人受傷倒地,剩下幾十人瘋了一般朝門外涌去。
場面亂成了一鍋粥。
「顧錚!你怎麼樣?」
「方連長,顧團背上全是血,必須馬上送醫院!」
炸彈是朝顧錚所在方向扔過來的,他在爆炸中心,又因為用後背替一對母子擋去大部分衝擊,兩層軍裝被直接炸爛。
破損衣物下,皮肉翻飛,血流如注。
那對母子安然無恙,只是被突如其來的爆炸嚇懵了,哆哆嗦嗦朝顧錚道謝,眼中驚恐未消。
顧錚強撐著站起,「我沒事,快追,別讓人跑了!」
他言簡意賅報出俞主任喬裝後的特徵,讓雷鐵軍帶人和他分頭追,方勝楠留在國營飯店安排受傷的老百姓去醫院,又派人通知機場車站碼頭封鎖出入口,對離開本地的旅客嚴加排查。
俞主任已然暴露,下一步勢必會想辦法離開華國。
一旦出境,再想抓他就難了。
「可你的傷……」
雷鐵軍皺眉看向顧錚的後背,話還沒說完,顧錚就已經帶人追了出去。
他惡狠狠啐了一口,痛罵俞主任是條老陰狗,邊罵邊喊人跟上去。
……
幾十年的間諜經驗令俞主任對躲避追查一事駕輕就熟,喬裝混在人群中的他,就如同魚兒入了水。
顧錚帶人一路追到城西的民房,民房內有地道通往城郊的密林,那裡有人埋伏接應。
雙方交火,你追我逃進入密林深處,天色漸暗,前來接應的人悉數被擊斃。
逃竄中,俞主任被顧錚一槍打中左腿跳入河中。
河水湍急,眨眼間沒了人影。
顧錚想也不想就要跳下去撈。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俞主任就是那只在暗中攪動一切的黑手,害他失去摯愛,飽嘗錐心蝕骨之痛。
不將其抽筋剝骨,不能解他心頭之恨。
這時,趕來的雷鐵軍一個手刀劈在顧錚頸後。
顧錚搖晃了兩步,漆黑雙眸帶著怒意瞥向他,隨後昏沉沉閉上。
雷鐵軍面色訕訕,扛住他因為傷口發炎高燒滾燙的身軀,「顧團,得罪了……」
「小孫,你們立刻送顧團去醫院。」
「剩下的人,跟我繼續搜!」
「是!」
……
深夜,顧錚燒退醒來。
雷鐵軍穿著皺巴巴的軍裝,小山一樣的身軀頹然縮在病床旁椅子上。
「人找到了沒?」顧錚嗓音沙啞。
雷鐵軍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搖頭。
「我和水性好的弟兄下河摸了好幾遍,沒人。」
死不見屍。
那就是讓人給逃了。
顧錚重重捻了下眉心,「上面怎麼說?」
雷鐵軍在心裡把俞主任祖宗十八代翻出來罵了個遍,咬牙切齒道:
「從覃市到首都,處處都布下了天羅地網,他逃不掉的。」
這是近十年來性質最為惡劣的一起敵特要案。
除顧錚等代表的海島部隊,覃市和首都兩地的公安幹警,以及國家安全部門的工作人員聯合參與抓捕行動。
軍總醫院、中藥研究所、江家、俞家、薛家等,這些俞主任曾工作過的單位和接觸過的人全部被調查問話,出入境關口也嚴密把守著,只等對方露頭。
顧錚聽雷鐵軍說完,皺起的眉頭鬆了幾分,他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雷鐵軍一把按住他,不贊同道:
「顧錚,你是團長我也得說你幾句。」
「部隊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那麼多弟兄呢輪得到你一個傷員出去抓人?受傷了就老實躺著,亂動個啥!」
「你不為自己想,也為嫂子和孩子想想,嫂子她已經…你要是再倒下了,大寶小寶怎麼辦?」
抓人心切可以理解,但也不能真當自己鐵打的啊。
要不是他把人打暈送來醫院,那一身血非流干不可。
明明跟嫂子結婚後變得比以前惜命多了,怎麼這次抓捕跟不要命似的。
雷鐵軍打量顧錚,男人瘦得眼窩凹陷,嘴唇泛白,眼神很平靜,透著一股至死方休的瘋感。
他從沒見顧團這樣過,姓俞的老陰狗算是踢到鋼板了。
顧錚捏了下雷鐵軍的肩膀,淡聲道:
「你嫂子醒了,我給家裡打個電話。」
「嗯…什麼?嫂子醒了!?」
雷鐵軍驚喜不已,並沒注意到顧錚眼裡沒了往日提起華皎皎時的柔情。
聽到好消息,他比顧錚還積極,「走走走,打電話去!」
找護士借了電話,接線員轉到駐地家屬院方師長家——
接電話的是華老太太。
「皎皎走了,她跟竹生回首都了。」
顧錚握著聽筒的手收緊,「什麼時候的事,怎麼這麼突然?」
「今天下午,就讓她在首都散散心吧,有她哥陪著,皎皎是個聰明豁達的性子,也許很快就想通了……」
顧錚眼皮跳了跳,「想通什麼?奶奶,您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華老太太嘆了口氣,道:
「顧錚,皎皎說想和你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