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小聲的嘟囔如同一記重拳落在顧錚胸膛。
心跳有一瞬的停滯。
這段日子以來他無數次幻想過華皎皎醒來的場景，夢境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忍。
以至於此刻他的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幻聽了。
轉身走到炕邊的這幾步路，因為緊張同手同腳。
顧錚目不轉睛盯著躺在炕上的女人，放輕了聲音好似生怕嚇到她：
「皎皎？」
女人的眼皮很重很沉，在呼喚聲中顫動了幾下後緩緩睜開。
可她並沒有側頭看向顧錚，而是直勾勾地看著房頂，面無表情，瞳孔呈渙散無神狀，黑洞洞的莫名有些詭異。
外頭已經是春天，火炕依舊被燒得溫度適宜，不冷不熱。
顧錚去碰華皎皎放在身側的手，卻觸到一片冰涼。
不似活人該有的體溫。
他的心陡然沉入谷底，垂眸看去——
記憶中，女人的手白皙纖細，宛如上等的白玉瓷器，握鋼筆能寫出妙語連珠的好文章，拿銀針可救死扶傷和閻王爺搶人，擁抱時會緊緊攀著他的肩膀撫慰他所有的疲累和傷痛……
可現在，這雙手五個手指腫脹僵硬，手臂上甚至隱約冒出了幾處紫紅色斑塊。
顧錚瞳孔緊縮。
這種顏色形狀的斑塊，他並不陌生，在前線犧牲來不及處理屍體的戰友身上……
「老二，你這個爹當得也太不稱職了，小寶第一次笑你也不出來看看，要是讓皎皎知道你這麼對她寶貝女兒，小心她醒了不搭理你！」
顧母抱著孫女進來，爽利嗓音透著些許嗔怪，在看到炕上的人睜著眼睛後，戛然而止。
下一秒，拔高的聲音直衝房頂上空。
「醒、醒了！？」
她抱著孫女忙不迭跑過來，一屁股坐到炕上，又驚又喜道：
「皎皎！兒媳婦！你醒了？」
「這…這咋沒反應呢，皎皎？」
其他人聞聲趕過來，圍在炕邊伸長了脖子，驚喜、激動、緊張、擔憂的情緒打翻了在他們臉上輪流交替。
「二嫂，我是小靜啊，你終於醒了嗚嗚嗚~」
「老天保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二哥，二嫂好像聽不見咱們說話……」
顧錚心上壓了千斤重的石頭，卻不敢表露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拉了拉被子，蓋住女人的手臂。
「江老說過皎皎是大腦受損，剛醒來會很虛弱，記不清事也認不出人，你們先出去吧，讓她好好休息。」
仿佛聽懂了他說的話，炕上的人慢慢合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見狀，顧母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
「都聽老二的，我們先出去，誰都不准吵到皎皎。」
她拉著顧父出去，「老頭子，你明天早點起床去買只老母雞回來，鴿子也行，我吊高湯給皎皎熬小米粥吃，她剛醒腸胃弱，必須要吃清淡、軟乎還有營養的東西。」
「成，這事交給我，買不到就找島上的漁民換，我之前跟他們說好了的，都給皎皎留著呢。」
老兩口湊在一起合計怎麼給兒媳婦補身體，光是補湯都想出了七八種花樣。
顧母越想越開心，眉開眼笑地在小寶腦袋上親了一口。
「皎皎是福星，咱們的時願也是小福星！」
顧父樂呵呵地點頭，「是啊，小寶一笑，皎皎就醒了，真是好事成雙！」
顧靜顧傑臉上也掛著激動的笑，家中氛圍宛如冬雪消融。
小寶躺在顧母的臂彎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澄澈目光透過人群縫隙看向某處，然後咧開小嘴甜甜笑開來。
華皎皎剛醒來沒一會兒，魂魄從空間裡出來，看到的就是顧家人圍在原主身邊噓寒問暖。
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可轉念一想，他們真正關心的人是自己，該高興才對。
跟著走出來，又聽顧父顧母商量給自己補身體，顧靜顧傑激動地紅了眼眶。
華皎皎心中陣陣暖流划過。
付出真心，他們也以真心回贈。
正想著，視線隔空和襁褓中的女兒對上，本以為是意外，直到女兒沖她笑——
「小寶，你能看見媽媽？」
華皎皎上前兩步，擔心自己魂魄狀態會對孩子不好，沒有靠得太近。
小寶露出孺慕的笑，興奮揮舞粉嫩嫩的拳頭，「咿呀~~」
奶聲奶氣的，瞬間融化了華皎皎的心。
她暫時不知道女兒為什麼能看見自己，那大寶呢？
華皎皎如法炮製跟大寶打招呼。
大寶被顧傑抱著，五官長開了，雖不像小寶那樣粉雕玉琢，卻也虎頭虎腦的十分可愛。
就是不知道跟誰學的，喜歡皺眉頭。
他好奇地瞪著華皎皎的魂魄，不哭也不笑，板著個小臉，像極了那個嚴肅古板的悶葫蘆。
華皎皎：「……」
「老悶葫蘆生小悶葫蘆！」
「好你個顧錚，我不在你就是這麼養孩子的？」
給華皎皎氣的，忘記自己現在還是個啥也幹不了的遊魂，雙手一叉腰就要去找顧錚算帳。
轉頭，撞進一具寬闊結實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