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錚和池皎皎穿過人群,朝祖孫倆走了過來。
周念緊張地摳著手指,碰到袖口,想起自己和爺爺身上還穿著池皎皎給的保暖夾襖,連忙解扣子要把衣服脫下來還給池皎皎。
這襖子香香的軟軟的,穿起來可暖和了,她從來沒有穿過這麼好的衣服,可以前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教過她,受了幫助要記得報恩,別人的東西再好也不能偷拿私占。
「皎皎姐,謝謝你給我爺爺治病,我家…我家沒錢,但是我能幹活,我還會趕海,我幫你幹活撿海鮮好不好?」
池皎皎按住周念的手,心下嘆息。
這個被時代定義為黑五類後代的小姑娘,十七歲的年紀看起來只有十四五的個頭,雙手卻跟老樹皮一樣粗糙。
抵禦颱風的三十四個小時裡,有三十個小時都在掃水,堵門,悶不吭聲地搶著干各種活兒。
她和老周一樣,承受時代風雨的摧殘,可就算身處泥潭,內心依舊開著善良的花。
「這兩件衣服我和顧錚穿小了,正好給你們防寒,快點穿好,外頭這麼冷,凍感冒了還得花錢買藥,你們有錢買藥嗎?」
周念搖頭,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謝謝皎皎姐,衣服的錢,我會幹活還你的……」
池皎皎莞爾一笑,「幹活的事以後再說,教我趕海倒是行,你和周叔可是島上經驗最豐富的。」
梁菊芳是家屬院最會趕海的,可她的技術也都是跟著祖孫倆學的。
周念嘴角抿起靦腆的笑,重重點頭。
漁民們趕著回家清點損失,祖孫倆也跟著回去了,池皎皎望著他們的背影,對顧錚道:
「這次颱風預警全靠周叔,才避免了更嚴重的傷亡和損失,政府和部隊肯定會給予周叔獎勵的對吧?」
如果能借這個機會摘掉黑五類帽子就更好了。
顧錚頷首,眼底划過一抹溫柔的笑,小媳婦是個財迷,最喜歡領獎金,怎麼這會兒這麼謙虛?
「不只周叔,還有你的功勞,到時候都會跟統計好的受災情況一起報給上級,可能還會有報社記者過來採訪報導。」
池皎皎聽到報社記者幾個字,眼神亮了亮,小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正當她開口打算說點什麼時,通訊班的牛班長滿臉焦急地跑了過來。
「營長,陳磊不見了!」
顧錚右眼皮猛地跳了跳,「什麼叫不見了,把情況說清楚!」
「人應該是上午風停那會兒不見的,後來刮回南風,我想著他應該已經到安置點了,就繼續帶著人在前頭幫忙,直到風太大扛不住了才回來。
我沒看到他人,以為跑到其他營房去了就沒管,可剛剛集合才發現陳磊一直沒回安置點,已經快九個小時了,陳磊他會不會……」
後面的話牛班長說不下去了,懊惱地捶打自己的頭。
作為班長,把小戰士們帶出去搶險,就有責任把他們全須全尾的帶回來,可現在陳磊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都怪我,是我沒護好手底下的人,都是我的錯!」
牛班長一個北方糙漢子深深垂著頭,紅了眼眶。
「給我把眼淚收回去!」顧錚沉著臉喝道,「通知集合,找人!」
人不見了不代表一定就遇難了,陳磊新兵時就是連隊裡腦瓜子最靈活的,肯定是躲在什麼地方,或者被困住了等戰友救援。
家屬院眾人聽聞這個消息,哪裡還顧得上回家,自發加入尋找的隊伍。
「陳磊!陳磊你在哪?」
「聽到了回一聲,陳磊——」
放眼望去,颱風過後的海島,斷壁殘垣,滿目瘡痍。
隨處可見坍塌的房屋,樹木折斷倒在地上,來不及採收的作物被風盡根拔起,慘狀堪比被炮彈狂轟濫炸了數回。
看到這些景象,眾人劫後餘生的欣喜盡數消散,再加上一直沒找到陳磊,心情越發沉重。
這邊展開地毯式搜救,另一邊,遠離部隊和漁民居住區的偏僻海灘,陳磊從昏迷中醒來。
他的腹部被一根折斷的尖銳樹幹刺穿,他試圖爬起來,可稍微動彈,傷口便血流如注,深入骨髓的鈍痛抽乾了他所有力氣。
「孫…孫嫂子,你的…存根…只找…找到了…一張……」
傷口感染,陳磊發起了高燒,神志不清地呢喃。
他右手緊緊攥著一張存根,手指因為劇烈撞擊骨折,詭異地扭曲。
可即便如此,他都沒有鬆手。
隨著時間流逝,天色越來越暗,要漲潮了。
體力不支昏過去的陳磊再次被冰涼的海水激醒,他意識到自己如果再不挪地方,就得被卷進海里餵魚了。
「營長…你怎麼…怎麼還不來啊…我還沒當夠你的通訊員呢……」
他顫抖著手從懷裡摸出一顆泡濕了的奶糖,艱難用牙齒撕開包裝紙,含進嘴裡,笑了笑。
「嫂子給…給的糖…真…真甜…以後吃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