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瀛舟微微一怔,側頭看她一眼,隨即心領神會地放緩速度。
「各位同志這是又來送人啊?」林棠說道。
天氣冷,說話時口中吐出一片白色霧氣。
霧氣蔓開,擋住了她的臉,讓人看不出她的真實情緒。
自打郭少華一眾來雙山大隊『辦事』後,莫名其妙斷腿的斷腿、斷胳膊的斷胳膊……
一個比一個慘!
雙山大隊便成了某些人眼裡不能隨便招惹的存在。
小地方消息傳播速度很快。
雙山大隊出了些能人的事傳的沸沸揚揚。
因此任外面風雨飄搖,這裡就像一片世外桃源,沒受多少風春雨打。
大家該上工的上工,該上學的上學,該上班的上班……
所有人各司其職。
日子過得安穩祥和。
之前吐槽的那人聽見聲音,一扭頭看見林棠和顧瀛舟。
來人臉上當即染上笑,「林技術員,顧廠長,你們回家啊!」
打了聲招呼後,他解釋,「這是上面讓我送到雙山大隊的壞分子,我沒敢多耽誤,接到通知後就把人送了過來。」
褚越看到林棠,晦暗到不見一絲光亮的眼神輕動。
想過再見。
沒想到再見會是這番場景。
林棠眼神輕飄飄的、佯裝無意地掃了褚越一眼。
他身上穿著滿是補丁的破棉衣,胳膊處的布料被拉扯開,露出裡面黑乎乎、硬邦邦的絮子。
頭髮如被狗啃了一樣。
眼鏡片都碎了。
全然不見教授風骨。
渾身寫著四個大字:狼狽不堪。
林棠很快移開視線,淡淡道:「辛苦各位了。」
心裡怎麼想不重要,嘴上得這麼說。
畢竟,寧得罪閻王,不得罪小鬼。
來送人的青年雙手相互交叉在袖子裡,冷的縮著脖子,一張嘴霧氣更濃,「不辛苦,不辛苦。」
話說完打了個噴嚏。
林棠眼神一閃,開口:「天氣很冷吧,要不你先回縣裡吧,人我順便替你送,我剛好要去大隊部找大隊長。」
來人知道林棠是雙山大隊大隊長的侄女,巴不得把這事趕緊甩出去,沒多猶豫就答應了。
「……行,那麻煩林同志了。」
旋即把帶來的材料交給林棠。
林棠微微一笑,看向褚越,語氣波瀾不驚,「走吧,這位同志。」
說完,拉了下顧瀛舟的袖子。
新婚夫妻朝大隊走去,後面跟著褚越。
褚越被折騰了一路,身體早快垮了。
走個路,一步三晃,看的人心驚肉跳。
林棠拿出一塊糖遞過去,「褚老師,先吃顆糖吧。」
褚越聽到這熟悉又陌生的稱呼,一下愣住。
反應過來後,他苦笑著搖頭。
「老師?我哪還是老師啊?我是個罪人。」
他完全否定了自己的價值。
林棠:「我不覺得一個兢兢業業教書育人,為國家培養人才的老師是罪人。」
褚越眼神微動,神色難掩動容。
林棠繼續道:「沒有什麼路是完全筆直的,遇到彎路很正常,不管什麼,總會過去的。」
褚越不敢信,「會過去嗎?」
被學生挖坑留下的傷痛會過去嗎?
身上的污水,能當作不存在嗎?
談何容易啊!
林棠語氣堅定,「為什麼不會,您走的路多,見的更是廣,應當知道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才是。」
褚越看著她帶著光的眼睛,毫無波瀾的心湖像被投下了一顆石子,泛起陣陣漣漪。
難以平靜。
「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他低喃道。
林棠點頭,「嗯,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褚老師不是第一個來我們大隊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前面的那些前輩能重新生活,您也可以。」
林棠安慰褚越不僅看重系統的積分獎勵。
還有一點是。
她捨不得看這些本該在各自的領域發光的人,在黃土地上凋零。
他們如饑似渴學成歸來,不該落的人生灰暗的結局啊。
褚越不知道林棠心中所想,突然張嘴問出來。
「你為什麼……」
自從被學生舉報,他一直堅守的信仰崩塌,這段時間過的昏昏沉沉,甚至不知曾經堅持的對嗎?
如果心善有罪……
林棠笑了,眼神依然明亮,一如褚越初見。
「要是我說沒有原因呢?」
「如果您非找個原因,就當為了我們錯過的師生緣分吧。」
褚越沒再說話,剝了那顆糖塞進嘴裡。
很甜。
甜的幾乎能驅散他心頭的霧霾。
顧瀛舟單手抓自行車車頭,另一隻手替林棠按了按她頭上的帽子,輕聲問道:「冷不冷?」
冷肯定是冷的。
尤其是腳,凍的冰冰涼。
林棠沒說不冷,小聲道:「腳有一點冷。」
顧瀛舟眉心微蹙,「等回家泡泡,鞋子濕了嗎?」
「沒有,就剩這麼點兒路了,沒事的。」林棠笑著說道。
聽妻子這麼說,顧瀛舟稍稍放下心,攬住她的腰,將人放在自行車后座。
「雪太厚了,我推你走。」
林棠掙扎都不掙扎一下,直接就坐在后座上了,還愜意地晃了晃腳。
褚越看著這一幕,目光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妻兒怎麼樣了……
沒一會兒,三人到了大隊部。
把褚越交給大隊部的人,林棠跟顧瀛舟回到林家。
見到兩人,林家的氣氛有一秒凝滯。
下一秒又恢復正常。
李秀麗迎上去,笑著說:「回來了……」
小夫妻倆喊了人。
顧瀛舟放下帶來的東西,說道:「娘,鍋里有熱水嗎?」
「有啊,大冬天的咋能缺熱水,鍋里多著呢,是要洗洗吧,娘去給你們倒。」
李秀麗說著就想去灶房。
還沒到門口,被顧瀛舟阻止了。
「娘您別忙活了,我自己去。」
話落,高大的身體掠過李秀麗,出了屋子。
不多時他又進來了。
「棠棠,過來。」顧瀛舟喊道。
還沒跟家人說幾句話的林棠噠噠跑過去。
顧瀛舟將熱毛巾遞給她,「先擦擦臉。」
林棠照做。
顧瀛舟看她乖的不行,心都快軟化成水了。
拉了下褲子,半蹲下,替林棠脫了鞋,將那雙嬌小漂亮的腳放入盆中。
「水溫怎麼樣?」他問道。
林棠怕癢的很,下意識動了動腳趾,「剛剛好。」
顧瀛舟見她渾身繃著,忍俊不禁地站起身。
「我不碰,你泡著,水涼了給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