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大廳出奇的安靜。
遠處的陸珠兒也早就放下了餐具，看著人群中心的丈夫，心裡萌發出莫名的衝動。
其他人呢，則是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李文博。
光從李文博的描述中，就知道彩電如果降價，將會帶來多大的市場。
現在李文博竟然說，要從北打到南，打垮北方的國企後，還要去跟南方的康佳、外國牌子碰一碰——
這是要把整個市場吃下的意思！
瘋了吧？
要知道在現在是八八年初，華國整個商界的主導權，還是在國家手裡。
大廠大企業，都是國企把控。
電視機的價格也是價格雙軌，國企生產的電視機牌子都是上面訂價。
因為上面訂價，商家彼此之間就沒競爭了。
可這也導致了彩電價格長期居高不下，小一點的一千三四能買到，稍微大一點的就得奔著兩三千去了。
至於價格雙軌中，市場定價的那部分彩電價格更高。
其中很多二十一寸進口彩電都是四千起步，買一台還要捆綁上平常不好賣的暖水壺、衛生紙、桌椅板凳之類的。
一九八六年，還有段時間彩電得憑票購買。
彩電票一張最初的價格幾百塊，結果後來能在市場上炒到上千塊。
去年，彩電市場缺口高達五百萬台。
這還是沒算隱形的農村需求。
原因就歸結於兩點國家訂價太高，市場狹窄，商人看到的利益，不足以彌補成本。
這裡的成本主要還是指進口流水線、培養技術工的成本。
畢竟國內顯像管技術還不過關。
但如果真按照李文博說的那樣，有那麼大市場呢？
估計不少商人都得瘋了似的，擠入這個行業。從現在走私電視有多猖獗，也可見一斑。
不過大家震驚歸震驚，李文博說的這件事總體上還是太魔幻了。
高揚名深吸口氣，頗為感慨「我差點就要被你說服了，你很不錯。不過，李文博，你知道鄉鎮的市場有多難進入嗎？」
李文博眉頭一挑，伸出手朝他攤了下，意思是洗耳恭聽。
這檔口很多人都沒注意到兩者之間已經從一邊倒的質問，變成了討論。
高揚名本來高高在上，想怎麼揉捏李文博都沒問題，可現在倒成了李文博跟他辯論誰的觀點更對。
總之，李文博已經在一番言論後，成功拿到了跟高揚名平台競技的座位——儘管直到現在他在沙發會談區，還是唯一站著的人。
遠處的方正誠看著李文博，微微側身「是咱們看走了眼，這年輕人不簡單。」
他身邊正是何元嘉，此時臉色還沒恢復正常，氣呼呼地說「正常人，能把我罵成那樣？」
外面很多人在李文博說話時沒動靜，現在高揚名說話時，卻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討論著家電市場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大頭的利潤。
這就顯得高揚名比李文博差了一著。
高揚名眉宇間微微聳動，明顯有些不爽。
但他不會發作，不然就顯得他氣度也不如李文博了人家李文博剛才被那麼多人指名道姓地罵，都沒惱呢。
正因如此，高揚名的語氣中藏著一股說不出的憋屈感「鄉鎮市場我們也調查過，一個鎮上，只有中心的百貨商店才有賣彩電的。而且銷售價格非常不穩定，因為沒有告訴，沒有公路！」
高揚名決定用論點壓過李文博，快速說「運輸成本，太高！很多地方，能有石子路已經算不錯了，途中顛簸避免不了零件損壞，更別提下雨下雪。」
「在場各位沒幾個鄉下出身，你們知不知道要運輸一台彩電，需要耗費多少力氣？又得多小心翼翼？」
「一旦損壞，他們幾年的收入都搭進去了！」
高揚名清晰地表達自己觀點「所以在農村，沒誰會冒著風險去買彩電，而是選擇更便宜，壞了也能用敲打來修理的黑白電視。將來就算村民有錢了，也只會優先考慮在蓋房子、買車這些大件上面……起碼買了車，才能安全把彩電運回家。」
「生活都過不舒適，何論買彩電？城鎮會買彩電，是因為他們已經解決了那些問題。」
說到這，高揚名把話題拋回給了李文博「李總想從農村打開市場，還想著降價銷售，考慮過這些嗎？如果賣不出去，高昂的進口流水線、顯像管技術費用，你拿什麼來付？賣幾包破麵條？」
本來沉悶的氣氛，又被高揚名搞活了。
何元嘉在遠處特解氣地喊「就是，你賣過鄉鎮市場嗎？見過有些村裡有線電視信號通起來有多費勁嗎？他們運台電視都得用驢車，運壞了彩電，他們捨得？」
有人跟著應和「這才是現實，農村市場是大，可以得能進去啊？」
「毛頭小子連市場都沒見過，光憑著理論畫大餅，估計找銀行貸款的時候，也是這麼把錢騙來的吧？」
「呵呵，他不是一直都以坑蒙拐騙聞名嗎？」
這些人議論的，也是他們擔心的。
李文博笑起來，聳聳肩「高少說得對，我希望各位友商都能保持這個態度，咱們拭目以待。」
說完，他轉身從一旁聽得有些愣神的服務生托盤裡端了杯紅酒仰頭喝掉，緩緩走出人群。
背影特瀟灑。
那些自詡青年才俊的光輝，全被壓了下去。
自然有人不爽，側身攔在他前面「李總，怎麼說不過，就要跑了？」
「跑？」
李文博看著對方，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兄弟，腦子不夠用別急著出來顯擺，很可憐的。」
「我可憐？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在劍橋讀經濟專業的時候……」
這人顯擺到一半，李文博就不鳥他繞過去了，他還想說，卻發現沙發會談區，很多人都在沉默。
包括貌似贏了辯論的高揚名。
他看著李文博眯著眼，如臨大敵。
這位兄弟有點愣住了剛剛高少不是辯論贏了嗎？怎麼好像沒贏一樣，垮著個臉？
有熟人拉了他一下，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別出去讓人看笑話了。」
只要你閱歷高一點的都看出來了，高少說的那些，只是在往回找補。李文博說得沒錯，農村市場潛力非常大，運輸是很困難，要進入也不容易。
但。
這些都是藉口。
李文博一旦克服這些真做起來了，誰都不敢小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