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把自己贏回去

  把自己贏回去?

  此言一出,帳內眾人又一次被她震住。

  趙靖玉狂妄,他身邊的人和他一樣狂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夸下這麼大的海口,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

  太子殿下雖貴為唯一的皇子,卻不是嬌生慣養出來的,三歲習文,六歲習武,十幾年來一日都不曾懈怠,文才出眾,兵馬嫻熟,尤其是騎射,更是聖上手把手教出來的,放眼京城,能贏過他的也沒有幾個,豈是她一個小丫頭能比的?

  不止其他人這麼想,就連謝南風也是同樣的想法,若不是眾目睽睽,他都想過去提醒袖兒,叫她收回剛才的話。

  謝戰霆默默站在皇上身邊,因著這小丫頭做的湯,心中對她有一絲莫名的憐惜,此時見她冷靜又自信地向太子發起挑戰,那氣定神閒的模樣讓他瞬間想起了自己的女兒。

  他不認為這丫頭是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相反,他認為這丫頭一定是胸有成竹,才敢放手一搏。

  她和南嘉一樣,場面越大越冷靜,因此,哪怕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都站在她面前,她的眼裡也沒有絲毫懼怕。

  她根本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謝戰霆為自己的意外發現而渾身顫抖,他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個和南嘉有著同樣的廚藝,同樣的氣度,同樣的丹鳳眼的丫頭,肯定與南嘉有著某種神秘的關聯,儘管他現在毫無頭緒,但他的感覺絕對不會有錯。

  他用力攥緊拳頭,迫使自己冷靜,免得自己控制不住去向小丫頭求證。

  他太想念女兒了,他想要得到任何與女兒有關的訊息,他甚至想,哪怕那丫頭說她是南嘉的鬼魂,他都可以坦然接受,因為他至今都不願意相信,南嘉會這麼狠心離他而去。

  「姨夫!」蘇錦城發覺他的異常,從後面扯了一下他的衣裳。

  謝戰霆猛地回過神,忙低下頭,借著整理衣衫掩藏起自己的情緒。

  趙靖玉還站在原地,面上還是那樣淡淡的,仿佛謝南嘉的話並沒有在他心底激起任何漣漪。

  他不開口,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宋景行顯然和大多數人的想法一樣,認為謝南嘉是自不量力,狂妄自大,他對此感到不屑,不屑的同時又覺得無比羞惱,這丫頭寧願冒死挑戰他,也要跟趙靖玉走,難道他堂堂太子爺,還沒有一個紈絝庶子的魅力大嗎?

  怎麼可能?

  他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是大周的儲君,是未來的萬歲爺,論身份,論才能,論長相,他哪一點比不過趙靖玉,這丫頭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要為了趙靖玉和他單挑,這種行徑,和當眾扇他耳光有什麼區別?

  再者來說,即便他接受了挑戰,贏了比賽,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又是什麼光彩的事嗎?傳出去別人只會說他堂堂太子爺覬覦臣子的丫頭,不惜厚著臉皮和丫頭比賽,最關鍵的是,人家小丫頭根本看不上他,他贏得了人家的人也沒贏得人家的心,這和強搶民女有什麼區別?

  思及此,宋景行簡直憋屈得要爆炸,他本意是想再氣趙靖玉一回,不想卻又一次被架到了騎虎難下的尷尬境地,而且這回讓他尷尬的,還是個黃毛丫頭。

  真是可惡至極!

  「太子殿下,該不會是不敢吧?」謝南嘉瞧著他變來變去的臉色,內心越發平靜。

  「我有什麼不敢?」宋景行道,「我不過是想著這樣對你不公平。」

  「沒什麼不公平的。」謝南嘉盈盈笑道,「這是奴婢自己提出來的,輸贏都由奴婢一人承擔,怨不得旁人,再說了,殿下怎麼就篤定奴婢會輸呢?」

  最後一句話很有效地刺激了宋景行,反正事到如今比不比都是丟人,他若在一個小丫頭面前退縮,只會更加丟人。

  「既然你決意要比,孤就成全你,念在你是女流之輩,規則你來定,孤再讓你三箭,免得你說孤勝之不武。」

  「多謝殿下好意,奴婢不需要讓。」謝南嘉道,「奴婢的規則也很簡單,咱們每人八支竹矢,一次性投出,誰投中的多,誰就贏,這樣省時省力,殿下以為如何?」

  宋景行愣住,其餘人等也都愣住,這個規則也太隨意了些,怎麼聽都像是耍賴撞運氣的意思,這丫頭先前說得煞有介事,該不會是虛張聲勢,紙上談兵吧?

  眾人都搖頭露出瞭然的笑,宋景行也跟著笑了一下,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就依你。」他笑著說道。

  兩人回到場中,內侍將兩隻銅壺重新擺好,竹矢送到二人手裡,眾人各自歸位觀戰。

  宋萬基全程沒有發話,面色沉沉坐回主位,招手示意趙靖玉去他身邊。

  趙靖玉視若無睹,仍舊站在原地,一步也沒挪動,往日總是多情如春水的桃花眼仿佛結了冰,寒意森森。

  充當司射的小內侍站定在場邊,緊張地搓了搓手,問兩人是否準備就緒。

  宋景行已然勝券在握,沒什麼好準備的,點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謝南嘉看向趙靖玉,對他微微一笑。

  趙靖玉木著臉,沒給她任何回應。

  謝南嘉並不在意,向司射點了下頭,表示自己也準備好了。

  司射一聲令下,兩人同時舉手投擲,十六支竹矢分別射向兩隻銅壺。

  乒桌球乓的聲音響起,竹矢紛紛落入壺中,只有一隻沒投中,跌落在地上。

  眾人驚呼起身,不敢相信跌落的那隻竟然是宋景行的。

  「太子殿下七中!」司射喊道,因不知道謝南嘉的名字,頓了一下又道,「丫頭八中!」

  帳中鴉雀無聲。

  宋景行呆滯地看著前方的兩隻壺,不敢相信小丫頭真的八隻全中。

  這種隨意的玩法他以前也不是沒和別人玩過,一次能中五六支就算是高手,他能中七支,已然是竭盡全力,這小丫頭卻能一次投出全壺,這……這絕不可能!

  「太子殿下承讓!」謝南嘉福身道,眼裡的笑意都充滿了輕蔑。

  「這不可能!」宋景行失態道,「你若不是運氣好,就是在耍詐!」

  謝南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聲如銀鈴,卻刺得宋景行耳膜疼:「太子殿下先前還怕別人說你勝之不武,這會兒是又覺得奴婢勝之不武了?」

  眾人嘴上沒說,心裡也覺著太子殿下此言未免有失君子之風。

  雖然輸給一個小丫頭承不承認都是丟人,但承認總比不承認來得大度。

  宋萬基也不滿意兒子的作派,重重將茶杯頓在几案上。

  宋景行自尊心特別強,被謝南嘉一激,又見父皇對自己不滿,腦子一熱,情緒就失去了控制,沖謝南嘉喊道:「這局是你投機取巧,作不得數,孤要和你再賭一局。」

  「……」眾人皆無語。

  一直在為謝南嘉擔心的謝南風激動地跑到父親身邊,小聲道:「父親……」

  謝戰霆揚手制止了他後面的話。

  他不說謝戰霆也知道他的意思,小丫頭這一招正是以往女兒在家投壺時最常玩的招式。

  父子二人的震撼無人知曉,就聽謝南嘉脆聲笑道:「既然殿下說奴婢取巧,那咱們不妨玩個不取巧的,咱們按照有初,連中,貫耳,驍箭,帶韌,浪壺,龍首,龍尾的順序投擲,不但要投中,還要順序對,投空或投錯都不得分,八支投完,得分高者勝,如何?」

  眾人譁然。

  如果說之前一局確有碰運氣的可能,那這一局就只能憑實力了,小丫頭主動增加難度,總不會是有十足的把握吧?

  若真是這樣,她也太神了些。

  宋景行也很出乎意料,他覺得之前是自己太輕敵,才會讓小丫頭鑽了空子,若按照剛才的玩法再來一局,他不是沒有贏的勝算,沒想到小丫頭突然又改了玩法,將難度提到最高,讓他一時間沒了把握。

  這局是他自己厚著臉皮加的,要是再輸,可就丟人丟大發了。

  「太子殿下是不是沒玩過這種,那就由奴婢先來吧!」謝南嘉笑著說道。

  說完也沒等宋景行答應,從內侍手中接過竹矢,輕鬆隨意地投出一支,口裡念道:「有初!」

  竹矢在空中划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應聲入壺。

  眾人來不及驚嘆,就見她接二連三地投出,口中不停念道:「連中,貫耳,驍箭,帶韌,浪壺,龍首,龍尾!」

  清脆的聲音停止,八支竹矢全部按順序投完,無一支落空。

  帳中又是一陣死寂。

  謝南風呆呆盯著那隻插滿竹矢的銅壺,眼淚無聲而下。

  在他還小的時候,蘇家表哥送了姐姐一隻會說話的鸚鵡,他想要,姐姐不給,說什麼時候他投出八記倚杆,就把鸚鵡給他,他苦練了很久,終於投出了八記倚杆,鸚鵡卻死了。

  他很傷心,也很生姐姐的氣,連著一個多月賭氣不理姐姐,姐姐問他怎樣才能原諒她,他便想出方才袖兒那種玩法為難姐姐,姐姐為了哄他開心,日夜苦練,等她終於練成時,他早已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姐姐卻因此病了好多天,他自己也因此被父親狠狠揍了一頓。

  謝南風憶著往事,轉頭看向父親,見父親同樣眼含熱淚,便知道他也想到了姐姐。

  先前父親說袖兒做的湯和姐姐一樣時,他並沒有什麼感覺,此時看到袖兒投壺,才體會到父親當時的失態。

  「父親!」他哽咽著扶住謝戰霆的肩。

  謝戰霆又一次揚手制止了他。

  眼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

  一片寂靜中,宋萬基扶著几案站起身,沉聲道:「行了,朕乏了,你們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眾人心知肚明,知道他這是在為太子解圍,免得太子再丟一次臉,便都起身離席,跪在地上齊聲道:「臣等告退!」

  宋萬基倦怠揮手,眾人便起身往外走,趙靖玉本來就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皇上一揮手,他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南嘉連忙去追他。

  在帳內不敢跑,等她追出去,趙靖玉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