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好像是趙靖玉在起床,謝南嘉緊張地握住藏在枕頭下的匕首,掀開被子坐起來,沖他喊道:「不許過來!
喊完才發現趙靖玉並沒有起床,只是擁著被子坐在那裡。
謝南嘉略有些尷尬,暗暗將匕首放回枕頭底下。
為了防止趙靖玉對她不軌,來之前她讓馮倫幫她準備了匕首,軟骨散,迷.魂藥,還有一包辣椒粉,整天貼.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這幾天相處下來,趙靖玉除了拉拉她的手,說幾句戲謔的話,倒也沒什麼別的非分之舉,看來是她想多了。
趙靖玉在那邊竊笑:「你知道京城有多少女人願意對我投懷送抱嗎,現在我主動向你投懷送抱,你還不樂意。」
「誰稀罕!」謝南嘉小聲嘀咕。
「那你稀罕誰?馮倫嗎?」趙靖玉問。
「你別瞎說。」謝南嘉忙道,「我和馮倫什麼都沒有。」
「再不然就是小福小喜?衛鈞皇甫?總不會是趙靖平吧?還是說你在莊子上有心上人?」趙靖玉信口胡扯。
謝南嘉十分無語,索性閉嘴不給他任何回應。
趙靖玉興致不減,又猜道:「莫非你看上了謝南風?」
謝南嘉:「……」
「再不然就是南召小王子?」趙靖玉嘖嘖道,「你野心不小啊,居然妄想嫁進皇室!」
謝南嘉:「你到底還睡不睡了?」
「不睡。」趙靖玉道,「你不說喜歡我,我就一直猜下去,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我爹了吧?你想做侯夫人?」
謝南嘉差點沒瘋,背對著他躺下,拉起被子蓋住頭。
趙靖玉還在喋喋不休:「你可別告訴我你想進宮伺候皇上,就你這小身板,進去就得被那些娘娘們撕吃了……太子也別想,皇后娘娘注重門第,你這樣的連給太子暖床都不夠格……」
謝南嘉實在受不了了,重新坐起來沖他道:「我喜歡你,行了吧,你能不能別叨叨了?」
趙靖玉頓時喜笑顏開:「你瞧,我就說你喜歡我吧,你還不好意思承認。」
謝南嘉:「……你能睡了嗎?」
「能。」趙靖玉順從地躺了回去。
謝南嘉鬆了口氣,心說總算能清靜了,趙靖玉卻又道:「我被窩散了,你過來幫我掖掖。」
謝南嘉:「……」
她知道,如果她不去幫他掖,這一夜都休想合眼,無奈之下,只好起身摸索到他床邊,幫他把被子重新掖好。
邊邊角角都掖了一遍,正要走,趙靖玉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謝南嘉嚇一跳,第一反應就是往懷裡掏迷.魂藥。
卻聽趙靖玉幽幽道:「你讓我想起了我娘。」
謝南嘉頓住。
趙靖玉又說道:「我小時候睡覺特別不老實,愛蹬被子,我娘每晚都要起來好幾趟幫我掖被子,後來,我娘死了,我被接來了侯府,就再也沒有人幫我掖被子了,我因此凍病了幾回,自己就學乖了,從此再也沒蹬過被子。」
謝南嘉的心不知不覺軟下來,嘆口氣,坐在他床頭,把他的手放進被子裡蓋好,又把他肩膀處的被頭掖得嚴嚴實實,只剩一個腦袋在外面,輕拍著被子柔聲道:「快睡吧!」
「你等我睡著了再走。」趙靖玉說。
「好。」謝南嘉應了他,手一下一下拍著被子哄他入睡。
這一刻,她心裡想的是自己的兒子,趙靖玉好歹還有母親陪他度過童年,她兒子卻註定要缺失母親的陪伴,即便她能一直在府里陪著他,對他來說也不是母愛,因為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是他的母親,她也永遠不能聽到兒子叫她一聲母親。
一想到這些,她就忍不住滿腹辛酸,眼淚無聲地滑出眼眶。
趙靖玉在她的拍哄下慢慢睡去,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她起身,輕手輕腳地回了自己的床鋪。
月光淡淡照著帳篷,照著整座營地,照著遠處的山林,世界一片靜謐。
……
第二天,皇上開始在營帳批閱奏摺,處理朝政,率隊圍獵的事交由太子負責。
這是向父皇證明自己領導才能的大好機會,宋景行早就躍躍欲試等待著這一天,因此一大早便披掛整齊,率大隊人馬出發了。
經過昨晚的交心,趙靖玉看謝南嘉的眼神格外溫柔,因她今天要為皇上做晚宴,特意留了兩個侍衛給她幫忙,臨走還拍了拍她的腦袋,說:「在家乖乖等我,我今天給你帶個活物回來玩。」
謝南嘉笑著應了,目送他離開,趁營地無人,拜託兩個侍衛幫她從伙房抬了兩桶熱水,在帳篷里洗了個澡。
兩個侍衛都知道二公子待她不同,老老實實在外面為她守門。
洗完澡,穿戴整齊,謝南嘉去了皇上的營帳。
既是為皇上做飯,須得問清楚皇上的偏好和忌口。
皇上在批奏章,禁止一切閒雜人等接近,營帳前有兩隊御前侍衛把守,謝南嘉剛一走近,就被侍衛統領給攔住了。
巧得是,這位威風凜凜,器宇軒昂的年輕統領,正是她小姨母盛青雲的長子,她的表兄,鎮國公府的長房長孫蘇錦城。
乍一見蘇錦城,謝南嘉思緒萬千。
年幼時,她經常隨母親去鎮國公府看望姨母,老國公有四個兒子,膝下無女,四個兒子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各自生的也全是兒子,沒有一個女孩,全家人稀罕女孩稀罕的不得了,每回謝南嘉去玩都被一大群表哥眾星捧月般的圍著轉。
謝南嘉三歲的時候,姨母又懷了一胎,在一大家子人的期盼中誕下一個千金,可想而知,這個女孩的到來給國公府帶來怎樣的喜悅,老國公為她大擺七日流水宴,並請聖上為她賜名。
聖上念在老國公是開國元老,膝下四子又都是大周的棟樑之臣,便封她為縣主,把上京最富足的錦屏縣賜做她的封地,她的名字就叫蘇錦屏。
除皇室宗親外,一出生便被封為縣主的,蘇錦屏是大周開國以來頭一份,可說是恩寵無雙,羨煞旁人。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受盡萬千寵愛的蘇錦屏,三歲時跟著十幾個兄長去看花燈,不慎被人潮衝散,從此便失去了音訊。
鎮國公府上下都瘋了,派出大批人手,尋遍了整個大周,時至今日仍未停止尋找,只可惜那孩子就如石沉大海,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老國公夫人和少夫人整日以淚洗面,國公府里一連幾年都沒有笑聲,為免姨母觸景生情,母親便很少再帶謝南嘉去國公府,逢年過節去一回,姨母必定要抱著她大哭一場。
蘇錦城因為弄丟了妹妹而深深自責,從那以後就變得沉默寡歡,不苟言笑。
此時見了謝南嘉,也同樣是一幅冷冰冰拒人千里的表情,攔著她問道:「來者何人?」
謝南嘉壓下又見到親人的激動,躬身行禮,說明來意。
「等著!」蘇錦城冷冷吐出兩個字,獨自進了營帳,少頃,帶了司方正出來,讓謝南嘉有什麼事就問司方正,不可打擾皇上。
謝南嘉便向司方正打聽了皇上在飲食方面的喜好,以及今晚與皇上共進晚餐的是哪幾位。
司方正告訴她,除了太子殿下和趙靖玉之外,皇上今晚還邀請了武安大將軍父子以及南召王父子,東山王父子,晉王與魏王父子,因人數眾多,恐怕要分席而坐,叫謝南嘉只揀幾個拿手的菜式來做,其餘的仍交給廚子負責,免得她累著。
謝南嘉得知父親和弟弟要出席,心下十分歡喜,辭別了司方正和蘇錦城,回去準備食材。
她才不管別人喜歡吃什麼,好好做幾個父親愛吃的菜才是正經。
蘇錦城手扶腰刀,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回頭對司方正小聲道:「這小廝乃女子所扮,恐有詐。」
司方正呵呵一笑,也小聲對他說:「蘇統領好眼力,這丫頭是趙二公子家的小廚娘,皇上是知道的。」
蘇錦城微訝,面上淡淡道:「那就好。」
意思是既然你們都知道,證明她是沒有危險的,那我就放心了。
司方正對他的少言寡語早就習以為常,笑著搖搖頭,回了營帳。
傍晚時分,太子率大隊人馬滿載而歸。
皇上親自相迎,查看了獵物,對眾人一番褒獎,從中挑選了一些獵物叫人送回宮裡給太后和嬪妃們嘗鮮。
趙靖玉懷裡揣了一隻小兔子,急著要回營送給謝南嘉,皇上一直在講話,他也沒法走,小兔子在懷裡不停地拱,他便不停地用手去捂,唯恐小兔子跑了。
宋萬基注意到他的動作,奇怪地問他:「趙靖玉,你懷裡揣的什麼?」
其他人都跟著向他看過去。
「回皇上的話,什麼也沒有。」趙靖玉矢口否認。
一旁的周雲成卻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皇上,趙靖玉揣了一隻小兔子。」
「周雲成,你是不是想死?」趙靖玉狠狠瞪了他一眼。
眾人都鬨笑起來。
宋萬基走過去問:「什麼樣的小兔子,拿出來讓朕瞧瞧。」
趙靖玉不情不願地把小兔子從懷裡掏出來。
這是一隻全身烏黑油亮,四爪雪白的幼兔,兩隻眼睛像紅瑪瑙一樣滴溜溜亂轉,瞧著十分可愛。
「這種毛色的兔子倒是少見。」宋萬基道,「你一個大男人要它做什麼,不如叫人一併帶回宮,給九公主養著玩兒。」
「那不行。」趙靖玉一口回絕,重又把小兔子揣進懷裡,「這是我送給我家小侄子的禮物,九公主若喜歡小兔子,應該叫太子這個當哥哥的給她捉。」
宋景行就見不得趙靖玉這樣沒大沒小的和皇上說話,並且皇上還從來不惱,他這個當兒子的都不敢如此隨意。
宋萬基確實沒惱,伸手戳了下趙靖玉的額頭,笑道:「行,你小子連朕的面子都不給,回頭叫你爹打你屁股。」
大夥都跟著笑,私下對趙靖玉羨慕不已。
放眼整個大周,估計也就他敢和皇上逆著來。
隊伍解散後,趙靖玉第一時間跑回自己的帳篷,把小兔子送給了謝南嘉。
謝南嘉沒想到趙靖玉真的帶了個活物回來,儘管她已經是有兒子的人了,仍然對這毛茸茸的小東西沒有抵抗力,抱著小兔子瞧了又瞧,心裡漾起自己都沒覺察的甜蜜。
「好看嗎?」趙靖玉問。
「好看。」謝南嘉點頭。
「喜歡嗎?」趙靖玉又問。
「喜歡。」謝南嘉又點點頭。
「喜歡它多一點,還是喜歡我多一點?」趙靖玉湊近她,眼裡滿滿的戲謔。
謝南嘉的少女心一下子醒了,收斂了喜悅,淡淡道:「等下要去陪皇上用餐,奴婢伺候二公子更衣。」
趙靖玉:「……」
謝南嘉把小兔子遞給皇甫,拜託他找個籠子或者木盒什麼的先把小兔子放進去,自己則忙著伺候趙靖玉洗臉更衣。
更衣的時候,她多嘴問了趙靖玉一句:「二公子為何對紅色如此喜愛?」
趙靖玉微微一怔,笑容逐漸淡去。
謝南嘉忙向他道歉:「奴婢僭越了。」
趙靖玉盯著她出了一會兒神,悠悠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娘親叫慕紅衣。」
「……」謝南嘉心頭一震,沒想到自己觸到了他的傷心處,更沒想到他會坦誠相告。
慕紅衣這個名字倒是特別,她有點想像不出來,一個邊陲小鎮上居然會有人叫這樣的名字,想必這個名字的主人也是一位很特別的女子吧,因此才會讓威震九州的將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只可惜,將軍無情,紅顏薄命,萬般恩愛終是空,也不知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寂寞邊陲艱難度日時,會不會後悔自己當年不顧一切的付出。
太痴情的女子,總是不得善終。
這樣想著,她又覺得不對,自己倒是不痴情,不同樣不得善終嗎?
可見世間男人沒幾個是可靠的,女人到最後還是得靠自己。
……
在皇上的營帳,謝南嘉終於見到了父親和弟弟,看著自己親手做的天麻乳鴿湯被父親端起來放在嘴邊,她緊張得雙手握拳,目不轉睛。
父親長年征戰,為邊關戰事操勞,患有嚴重的頭風和失眠症,太醫說天麻燉乳鴿能改善,她便時常燉給父親吃,這也是她學廚藝最初的起因。
謝戰霆喝了一口湯,突然怔住,遲疑片刻後,又試著喝了一口,這一口入喉,他仿佛被嗆著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武安將軍怎麼了?」宋萬基關切地問。
「臣失儀,陛下恕罪。」謝戰霆放下湯碗,抹了一把嗆出來的淚,起身離座,去了帳外。
謝南嘉瞬間淚崩,忙背過身用帕子掩住嘴。
謝南風在另外一桌看到父親似乎不太舒服,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到了帳外,他看到父親遠遠地站在營帳前的空地上,弓著腰不住地咳嗽,疾步走過去,扶住父親的胳膊問道:「父親,你怎麼了?」
謝戰霆擺擺手,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間。
「是嗆著了嗎?」謝南風體貼地拍打他的後背,「可是吃了辛辣之物?」
一句話便把謝戰霆的眼淚勾了出來。
謝南嘉借著為武安將軍送茶水漱口的理由追出來,剛走到二人身後,便聽到父親把著弟弟的肩說道:「兒啊,為父突然想念你姐姐,想得心口作痛。」
謝南嘉手一抖,托盤差點端不住,茶杯歪倒,和茶壺碰撞出輕微的聲響。
父子二人聽到動靜,齊齊回頭,就看到趙靖玉的小廝端著托盤站在那裡,一張小臉掛滿了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