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故人

  秦氏的父親,也就是秦婉如的祖父,從先皇在位起就是丞相,直到前幾年才因病辭官,頤養天年。

  他在任時,秦家也曾食客三千,門庭若市,他辭任後,家中後輩相對平庸,沒什麼大的成就,秦氏一族也就漸漸沒落了。

  秦婉如是秦氏嫡親的侄女,從小與她親近,常常來府里找三個表哥表妹玩,時間長了,便和表哥趙靖平之間互相生出些曖昧之情。

  秦氏自然也希望秦婉如能嫁過來做她的兒媳,這樣既榮耀了娘家,也給自己省了婆媳關係上的麻煩,姑侄兩個同齊心協力,就是侯府後宅不可撼動的當家人。

  可惜,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定遠侯對這門婚事並不看好,極力反對秦婉如嫁給侯府。

  因為他覺得秦婉如心機重,肚量小,好奢華,不穩重,不是做世子夫人的最佳人選。

  為此,秦氏和定遠侯也曾鬧過不止一次,但定遠侯鐵了心的不鬆口。

  他說,你們秦家的女人骨子裡都是一樣的,我自己已經吃了這上面的虧,斷不會再把兒子往火坑裡推。

  秦氏差點沒因為這句話慪死,但此時她已經沒有做丞相的爹爹為她撐腰,也不可能再請動聖上做和事佬,只得把這屈辱咬牙往肚裡咽。

  侯爺那邊說不通,她便打算劍走偏鋒,多給秦婉如和趙靖平製造些機會,讓兩人來個奉子成婚。

  可惜,她的計劃還沒實施,賜婚的聖旨便下來了。

  謝南嘉嫁進來做了世子夫人,姑侄兩個的美夢被擊得粉碎。

  秦氏深感對不起自家侄女,便把她留在府里住著,承諾要給她物色一個比侯府還要好的婆家。

  然而姑娘家一旦動了情,輕易不會再把別人看進眼裡,趙靖平風流倜儻又多情,秦婉如早已對他情根深種,寧死都不願嫁給別人。

  可她的身份在那兒擺著,前丞相家的嫡孫女,斷不能自降身價去給人做妾,哪怕是侯府世子也不成。

  於是就這麼不尷不尬地住著,一直住到今天。

  秦氏為此也頗為煩惱,被定遠侯譏笑她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趙靖平倒是無所謂,在他看來,女孩子都是美麗的,可愛的,他對每個青春芳華的女孩子都同樣喜歡,誰做正房都一樣,反正他的愛是平等的。

  表妹住在府上不願意走,在他看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多一張嘴吃飯而已,府里又不是養不起,何況表妹人比花嬌,就算做不成夫妻,每天看著也是賞心悅目的。

  可是秦婉如不甘心呀,她又不是看破了紅塵,怎麼甘心一直在這裡供表哥觀賞,她改變不了現狀,便把一腔怨氣轉嫁到謝南嘉身上,逮著機會就挑釁她。

  奈何謝南嘉對趙靖平沒感情,對她的挑釁也就無動於衷,任由她蹦噠得歡,連眼神都不多給她一個。

  秦婉如恨得牙癢,巴不得謝南嘉得個怪病死了,好給她騰地方。

  謝南嘉想著往日種種,再看秦婉如,越看越像殺人兇手。

  只是那天的聲音太過詭異,她不確定那是不是秦婉如的聲音。

  思忖間,雲雁過來傳話,說可以進去問安了。

  眾人應著,環佩叮噹地往廳中走去。

  謝南嘉收起心思,也扶著四姨娘進了大廳。

  秦氏坐在正中,妝容精緻,面沉如水,因著生氣,終於有了正房夫人的凌厲,一雙眼精準地在萬花叢中找到了四姨娘,恨不得把目光化作利刃,先劃花四姨娘的臉,再割斷她的脖子。

  偏四姨娘還裝作渾然不知,無比嬌羞地上前見禮,臉上那兩團紅暈刺得秦氏眼珠子疼。

  「聽說你昨晚歇在前院?」她沉聲問道。

  「是的夫人。」四姨娘跪在地上,卻感覺自己比坐在椅子上的秦氏還高出一大截,「妾身本是要回清楓院的,侯爺說太晚了,怕路上不安全,讓妾身在他那裡睡到天亮再回,請夫人恕罪!」

  這話說的,聾子都能聽出來那其中的炫耀與得意。

  昨天還自稱奴婢,和侯爺睡了一覺就變成妾身了,秦氏聞言,臉又黑了幾分:「你服侍侯爺盡心盡力,何罪之有,不過我還是要囑咐一句,侯爺公務繁忙,不管召你們哪個服侍,都要知道分寸,不能光顧著給自己掙臉,就忘了自個的身份。」

  「妾身謹記夫人教誨。」三個姨娘齊聲答道。

  二姨娘和三姨娘很是鬱悶,和侯爺一夜春宵的又不是她們,她們還要跟著被敲打,真是豈有此理!

  秦氏也懶得多說,說得越多,她的氣越大,把自己氣壞了不值得,於是就不再理會四姨娘,帶了笑模樣叫幾個小姐上跟前去,問了昨日的飲食起居和功課,叮囑她們天熱要注意身體,不可貪涼。

  問完了小姐們,又拿著婆婆的架子對趙靖平的妾室訓了話,告訴眾人明日是十五,別忘了去給老太太請安,隨後便以擺飯為由,留下自己的女兒和侄女用飯,讓其他眾人都散了。

  老太太年紀大了,不喜喧鬧,只准人初一十五去請安,旁的時候一律不准去打擾她。

  謝南嘉和四姨娘回清楓院,一路上都在思考秦婉如是兇手的可能性。

  四姨娘見她一直不說話,以為她被今天請安的陣勢給震住了,笑著說:「你這沒見過世面的,這麼幾個人便把你唬住了,等明天去老太太那裡請安,二房三房的人都來了,那才叫熱鬧呢!」

  謝南嘉敷衍道:「是啊,侯府真是太大了,比我們一個莊子上的人都多。」

  四姨娘教她:「不管人多人少,當家做主的只有一個,咱們只要把侯爺伺候好,再多人也不怕的。」

  謝南嘉受教:「姨娘說的有道理。」

  回到清楓院,四個丫頭婆子還和先前沒什麼兩樣,素梅在攬鏡自照,自我陶醉,兩個婆子袖手坐著,一個比一個更懶,唯一在做事的只有素菊,她做好了早飯,正在打掃院子。

  四姨娘頂看不上這幾個人,對謝南嘉說:「你看,這就是夫人給我挑的人。」

  謝南嘉道:「還是分工不明,等分完工,讓她們各司其職就好了。」

  四姨娘漫不經心道:「我餓了,還是先吃飯吧,侯爺說要給我安排兩個得用的人,等人都來了再分也不遲。」

  此言一出,除了素菊之外的三個人全都慌了,一改方才的不冷不熱,爭著上前給四姨娘獻殷勤,把謝南嘉都擠開了。

  謝南嘉正好懶得伺候,便叫上素菊去廚房拿碗筷擺飯。

  素菊老老實實地跟在她後面。

  謝南嘉問道:「你是什麼時候進的府,先前在哪裡做事?」

  素菊怯怯回答:「上個月剛進來,沒來這裡之前是在大廚房幫工。」

  「哦,怪不得你飯做得這麼好。」謝南嘉說道。

  素菊突然被誇,小臉微紅,羞澀道:「多謝袖兒姐姐誇獎。」

  謝南嘉失笑:「你叫我姐姐,你多大了?」

  素菊道:「我十三了。」

  「那還真得叫姐姐。」謝南嘉笑了笑,又問,「你在府里,可曾聽過有丫頭叫綠柳或者畫樓的?」

  素菊一臉茫然,想了好一會兒,搖搖頭:「沒有聽說過。」

  謝南嘉很失望,往下沒再問,叫她把飯菜往廳里端,心裡想著,莫不是綠柳和畫樓都回將軍府去了?

  如果真是這樣也好,她寧願自己查真相艱難一些,也希望她們是平平安安的。

  四姨娘用飯的時候,素梅一直在跟前殷勤伺候,一張小嘴伶俐得像畫眉鳥,專揀好聽的說。

  四姨娘很受用,謝南嘉也樂得省心,只是兩個婆子看得直翻白眼。

  用罷早飯,府里的二管事果然又領了一個大丫頭一個管事娘子過來,說是侯爺撥給四姨娘使喚的。

  這樣一來,清楓院加上謝南嘉就有了四個丫頭,一個管事娘子,兩個粗使婆子。

  小小的院子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四姨娘臉上有光,對侯爺送過來的人也高看一眼,便讓新來的丫頭雲霞和謝南嘉一起貼身伺候她,素梅白白巴結了一早上,最後卻和素菊一樣做了灑掃丫頭,氣得嘴巴撅得老高。

  兩個婆子負責廚房的工作,而新來的管事娘子則成了統領他們的頭兒。

  四姨娘怕謝南嘉心裡不服氣,私下和她說,劉娘子是二管事的娘子,相當於秦氏身邊的曹嬤嬤,又是侯爺賞的人,不好薄待了。

  謝南嘉無所謂,她志不在這方小院落,自然不會計較誰高誰低,只要不招惹她,不妨礙她,她巴不得清閒一點,才有時間籌劃自己的事。

  四姨娘又說:「素梅機靈是機靈,就是心眼太活了,怕不是個安分的,以後你要留心著,侯爺來的時候,不可讓素梅近前。」

  謝南嘉一一應了,實則根本沒當回事,四姨娘心裡的彎彎繞她比誰都清楚,但凡有點姿色的,都是四姨娘的假想敵,只有素菊那樣的能讓她放心。

  可是素菊又太過老實,使喚起來費勁,因此只能在外面做灑掃。

  安排好這一切,四姨娘說早飯吃多了,要去花園走走,讓謝南嘉和雲霞陪她一起去。

  謝南嘉心裡明白,她哪裡是吃多了,不過是找藉口出去炫耀一番。

  雲霞新來,想在四姨娘面前表現,主動幫四姨娘撐著傘遮太陽。

  謝南嘉無所事事,跟在一旁。

  時值仲夏,花園裡草木茂盛,繁花似錦,處處景色怡人。

  三人沿著石子鋪成的綠蔭道慢慢走,大約是天太熱的緣故,一路上也沒遇到什麼人。

  四姨娘想要炫耀的欲.望得不到滿足,頗有些遺憾。

  直走到花園東側的水榭,才終於看到幾個衣著亮麗的女孩子在那邊說話。

  四姨娘頓時來了精神,帶著兩個人去了那邊。

  走到近前,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嬌聲道:「風景這般怡人,我都忍不住想唱兩嗓子了,你們新來的不知道,侯爺最喜歡聽我唱曲了。」

  那幾個女孩子聽到聲音,齊齊往這邊看過來。

  當中那個被簇擁著的美人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謝南嘉看到她的臉,不禁大吃一驚,差點失聲喊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