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嘉一覺睡到日頭偏西才被四姨娘叫醒,四姨娘說她餓了,讓謝南嘉給她做飯吃。
兩人還是沒進京城之前在路上吃了些東西,回府到現在粒米未進。
先前著實太困,忽略了餓,如今睡飽了,肚子便開始唱空城記。
謝南嘉去廚房看了看,除了馮倫劈的那堆柴和小喜子挑的兩缸水,餘下只有半袋米,連根菜葉子都沒有,肉就更不用提了。
沒辦法,她只得生火煮了一鍋白米粥。
四姨娘明知道是那幫人在故意刁難她,抱怨的話說了也沒用,忍氣吞聲地吃著粥,一切只等見了侯爺再說。
不成想剛吃了幾口,秦氏院裡的小丫頭突然過來叫她,問她可歇息好了,夫人要她過去說話。
四姨娘看看天色,夫人哪裡是要她過去說話,是要她過去伺候晚飯罷了。
她不敢不從,放下粥碗,換了衣裳,帶著謝南嘉去了秦氏那邊。
到了地方,秦氏房裡果然正在傳飯,各色菜餚琳琅滿目擺了一大桌。
四姨娘看著直吞口水,恭恭敬敬地給秦氏見了禮,洗乾淨手,過去伺候她用餐。
秦氏還假惺惺道:「四妹妹剛回來,理應讓你多歇歇的,只是三妹妹身上不爽利,我一個人又嫌無聊,所以才把你叫來陪我說說話,你不會嫌我不近人情吧?」
四姨娘道:「夫人說哪裡話,伺候你是奴婢的本份。」
秦氏笑著對曹嬤嬤道:「瞧,四姨娘一個月不見,越發會說話了。」
曹嬤嬤跟著笑:「是比先前沉穩了許多。」
兩人的語氣就像評論一隻從前頑皮如今乖巧的小狗,渾不在意四姨娘會怎麼想。
四姨娘還要一面謝夫人的誇獎,一面殷勤地為她布菜。
今兒個這頓飯,明顯就是夫人特意要拿捏四姨娘,因此別的丫頭都識趣地退到一旁,一應事情都讓四姨娘一人忙活,誰也不去幫她。
謝南嘉自然也不能上前,便和那些丫頭一起靠牆候著,什麼時候夫人用完了飯,她和四姨娘才能解脫。
她站在最遠的角落,努力減少存在感,以免不經意間礙了誰的眼,為自己招來麻煩。
這時,外面有腳步聲響起,只聽門口的丫頭叫了一聲「二公子」,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大紅的頎長身影就進了門。
「夫人這裡的飯菜好香,我老遠就聞到了,特意來蹭一口。」趙靖玉摺扇輕搖,步履生風地走到廳中,帶來一屋子龍涎香氣,滿面的笑容像三月的春風。
包括秦氏在內,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二公子向來不把嫡母放在眼裡,別說是這尋常日子,就算逢年過節夫人壽辰都不曾來坐過片刻,今日居然要來蹭飯,得是多香的飯菜才能把這位爺勾過來?
若真是因為飯菜,只怕府里廚子聽了都要熱淚盈眶。
滿京城的廚子都以能得著二公子一句誇讚而感到榮耀,府里的廚子做夢都想讓二公子夸一句呢!
「見過二公子。」丫頭僕婦們紛紛給趙靖玉見禮。
謝南嘉看到趙靖玉,恍惚間竟有種多年未見的錯覺,隨即也跟著眾人福了一福,心說這人是抽了什麼風,怎麼突然跑來這裡吃飯?
為了不讓趙靖玉看到自己,她又往角落裡藏了藏。
秦氏掩下驚詫,吩咐人給他添碗筷,含笑說道:「曹嬤嬤,快把今天的菜式都記在本子上,往後天天照著這幾樣做,也好讓我天天能見到玉兒。」
屋裡人都給面子地笑起來。
曹嬤嬤當真叫了小丫頭來記菜。
趙靖玉笑道:「夫人當真這麼想念我,那我以後要常來叨擾了。」
秦氏道:「哪有做母親的不想兒子,我巴不得你一天來三趟,奈何你整天淨在外面野,十天半月不給我見一面。」
這話說得真像是尋常人家的親母子在閒話家常,一點生疏都沒有。
趙靖玉笑笑,在夫人對面落座,有意無意地看了四姨娘一眼:「咦,這不是四姨娘嗎,聽說去了莊子上養病,怎麼,如今病好了?」
四姨娘面色微赧:「托二公子的福,已經好了。」
趙靖玉點點頭,頗有興致地問:「紅藕莊園風景秀麗,民風淳樸,四姨娘住得可還習慣?」
「……」四姨娘噎了一下,回道,「勞二公子掛心,住得習慣。」
趙靖玉又問了一些別的,四姨娘一一作答。
眾人看得稀奇,二公子說來蹭飯,卻一口飯都不吃,只顧著和四姨娘說話,難不成他是專程來看四姨娘的?
秦氏也是一頭霧水,心說這兩個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熟絡,怎麼我竟然不知道?
「快吃吧,有多少話吃完不能說,菜涼了就不香了。」她笑著打斷兩人的問答。
趙靖玉呵呵一笑,停止了問話,拿起筷子。
秦氏吩咐雲雁:「快去給二公子布菜。」
雲雁微紅了臉,正要過去,趙靖玉卻擺手道:「不敢勞駕雲雁姐姐,叫個小丫頭過來便是。」
說著,一雙桃花眼滴溜溜地從屋裡所有丫頭身上掃了一遍,隨手一指站在角落裡的謝南嘉:「就她吧,瞧著挺眼熟的。」
謝南嘉:「……」
趙靖玉一說要找小丫頭,她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不出她所料,趙靖玉就是沖她來的。
一屋子丫頭都用嫉妒的眼神盯著她,仿佛她得了一個天大的美差。
雲雁沉著臉叫她:「二公子要你伺候,還不快些過來。」
謝南嘉只好不情不願地走過去。
秦氏道:「她是四姨娘從莊子上帶回來的,你看著眼熟,是不是也在莊子上見過?」
「哦?」趙靖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原來是莊子上的,你叫什麼名字?」
謝南嘉十分無語:「回二公子,我叫袖兒。」
「袖兒?」趙靖玉把這個名字意味深長地念了一遍,「我想起來了,你是大宅伺候過我的,對吧?」
「是的,二公子。」謝南嘉竭力壓著火。
趙靖玉又道:「你既然想來侯府,為什麼不跟我來,反倒跟四姨娘來,難道我沒有四姨娘好看?」
屋裡眾人當他是在說笑,都跟著笑起來。
謝南嘉卻差點沒氣死,真想給他一巴掌,質問他怎麼還有臉提這事,要不是他當日不辭而別,她怎會輾轉到現在才來,還跟著四姨娘受了那麼多罪。
趙靖玉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怒火,覺得很解氣,這才放過她,吩咐道:「給我盛碗湯。」
他算準了今晚秦氏肯定要刁難四姨娘,所以特地趕來看袖兒,想看看一個多月沒見袖兒變了沒有。
見了面發現袖兒還是和以前一樣對他不冷不熱,他又暗自不爽,就想好好氣氣她。
秦氏不清楚兩人私下的糾葛,笑道:「這丫頭倒是有福氣,伺候了二公子,又伺候四姨娘,想來是個機靈能幹的。」
雲雁暗中不屑,在莊子上能伺候人,不見得在府里也行,府里處處都是規矩,用餐的規矩尤其多,她靜等著看這個袖兒出醜。
然而並沒有,謝南嘉一餐飯服侍下來,半點差錯都沒出,反倒一舉一動都行雲流水,優雅得體,讓眾人對她刮目相看。
二公子被她伺候得很滿意,隨手就把摺扇上的白玉扇墜賞了她,害得一屋子丫頭都得了紅眼病。
秦氏看在眼裡,越發不明白趙靖玉今日來的目的。
她猜了許久猜不透,便笑著對趙靖玉說:「你今日來得正好,我正有一事要交待你。」
「何事?」趙靖玉問。
秦氏道:「再過幾日便是你嫂嫂的七七,我請了梵音寺的和尚來為她超度,到時和咱們交好的人家都會來祭拜,你那天倘若無事,就過去幫忙招待客人。」
謝南嘉正在給趙靖玉倒茶,聞言猛地一驚,差點把茶水倒灑出來。
「這麼快就七七了?」趙靖玉收起笑,正經起來,「招待客人不是有兄長嗎,哪裡用得著我?」
秦氏道:「你兄長要陪著將軍府的人,恐怕分.身乏術,你嫂嫂的葬禮你沒趕上,七七若是還不露面,人家會說嘴的。」
「將軍府」這三個字讓謝南嘉險些失控,她連忙放茶壺,退到趙靖玉身後,雙手在袖子裡緊緊攥起,逼退快要湧出眼眶的淚。
你不就願意看我被人說嘴嗎?趙靖玉心裡冷笑,面上不動聲色:「行吧,看在嫂嫂的份上,我去就是了。」
「如此甚好。」秦氏欣慰道,「你長大了,也懂事了,母親很高興。」
趙靖玉特煩她在他面前自稱母親,心中厭惡,便不再多坐,起身走了。
秦氏隨口吩咐謝南嘉送他出門。
謝南嘉跟在他後面走到門外,說了一聲「二公子慢走」。
趙靖玉回身用扇子托起她的下巴,痞痞道:「怎麼,你捨不得我?」
「……」謝南嘉垂目道,「二公子誤會了,這就是一句客套話。」
趙靖玉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謝南嘉目送他走出院子,心裡盤算著到了七七那天怎麼能想法子見一見父母和弟弟。
不想剛走回廳中,就聽到秦氏對四姨娘說:「當初把你送去莊子上是因為你對世子夫人不敬,如今你私自回來,我擔心將軍府的人知道了不高興,所以從今天起,你就在清楓院待著哪裡都不要去,也不要忙著去見侯爺,一切等法事結束再說。」
謝南嘉和四姨娘都愣住了。
不讓出門,怎麼能見到親人?
不讓見侯爺,怎麼能改善條件?
四姨娘窩了一肚子的火,卻敢怒不敢言,咬牙應道:「全聽夫人安排。」
秦氏很滿意,叫她回去好好歇息,又叫雲雁把桌子上沒怎麼動的菜裝一些給四姨娘帶回去,說四姨娘回來的匆忙,她還沒來得及讓人準備食材,讓她主僕二人先湊合一頓。
這打發叫花子的作派氣得四姨娘牙都咬碎了,回到清楓院就開始大發雷霆,把那幾個食盒砸得稀巴爛,一口一個老毒婦地罵秦氏。
罵了半天,不聽謝南嘉吭聲,怒沖沖問道:「你啞巴了不成?」
謝南嘉道:「咱們就是在這裡把她罵死也無濟於事,還是得想辦法見到侯爺才行,見不到侯爺,以後這樣的日子長著呢!」
四姨娘一肚子的氣便泄了:「她都說了不讓我見侯爺,我怎麼見?」
謝南嘉道:「興許侯爺來見你呢!」
四姨娘白了她一眼:「你這是痴心妄想。」
話音剛落,門外有人叩門:「四姨娘開門,侯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