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十指相扣

  越往南走,天氣越暖,春意越濃,臨近南召時,氣溫已經暖如初夏,到處鳥語花香,姑娘衣衫輕薄,南國獨有的韻味撲面而來。

  這天傍晚,隊伍停駐在一個叫落霞的小鎮,驛站就在鎮子邊上,依山傍水,風景秀麗,乍一看都不像是驛站,倒像是有錢人家的避暑山莊。

  驛站的夥計說,小鎮之所以叫落霞,是因為這裡的晚霞特別好看,如果在日落時分登上驛站後面的落霞峰,就能看到世上最美的落日晚霞。

  於是,謝南嘉心嚮往之,提出帶著酒菜去山頂看晚霞。

  謝南風二話不說,當下點了十名侍衛陪她一起去山頂。

  趙靖玉這一路受到謝南風的影響,已經漸漸領悟了討謝南嘉歡心的決竅,那就是順從,縱容,無條件地慣著她。

  因此,雖然騎了一天的馬好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跟著去了。

  山頂看日落,果然另有一番情調,尤其是坐在軟蓬蓬的草地上,吹著小風,喝著桃花釀,聽著歸鳥鳴叫,看著晚霞似火燃燒了半邊天空,這感覺,簡直了。

  許是美景讓人心醉,謝南風破天荒對趙靖玉放下了敵意,甚至還和他碰了杯。

  趙靖玉受寵若驚,仿佛草民得到了皇上的賞賜,就差沒磕頭高呼萬歲了。

  謝南嘉饒有興味地看著兩人,同樣穿著臨時從集市上買來的白色輕衫的少年,一個英姿颯爽,一個妖冶迷人,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風景。

  「你很久沒穿紅衣了。」謝南嘉用手中的酒杯撞了下趙靖玉的酒杯,「我都快忘了你穿紅衣的樣子。」

  「是嗎?」趙靖玉扯扯唇角,抿了一口酒,望著漸漸西沉的如血殘陽陷入沉默。

  「怎麼了?」謝南嘉問。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趙靖玉說道,聲音有些落寞。

  謝南嘉愣了一下:「是不是我提起紅衣,讓你想到了你母親?」

  趙靖玉抿著嘴,沒說話。

  「紅衣和他母親有什麼關係?」謝南風在旁邊好奇地問了一句。

  「因為……「謝南嘉看了趙靖玉一眼,小聲對弟弟解釋道,」你別多嘴,二公子的母親叫慕紅衣。」

  「慕紅衣?」謝南風陡然提高了嗓門,不可思議地看向趙靖玉,「你是慕紅衣的兒子?」

  謝南嘉嚇一跳,抬手給了他一巴掌:「小聲點,一驚一乍的,難不成你認識人家?」

  「我不認識,但我聽說過,如果真的是同一個人的話。」謝南風道。

  謝南嘉被挑起了好奇心,有點想聽,又怕趙靖玉不高興,遲疑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聽說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漠北玉澤國的七公主。」謝南風道,「我上次去北疆時聽說的,傳聞她愛上了外族的將軍,不但珠胎暗結,還裡通外國,協助情郎打攻自家王城,玉澤王將她從王室除名並賜死,從此不許人再提起她的名字,後來人們就漸漸遺忘了她,年紀小的甚至都不知道玉澤王還有一個七公主。」

  「……」謝南嘉不自覺屏住了呼吸,欲言又止地看向趙靖玉。

  她有預感,謝南風口中的七公主,應該有很大概率就是趙靖玉的母親,但這是趙靖玉的秘密,即便做為未婚妻的她,也不該隨意窺探。

  趙靖玉的臉在不停變幻的天色中朦朧而寂寥,雙眼透過落日的餘暉,仿佛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在他幼年的記憶里,母親最愛做的事,就是在結束了一天的忙碌之後,和他並肩坐在沙丘上看落日,當紅霞覆蓋了天際,日頭一點一點沉入浩渺的沙漠的盡頭,母親會說,真好,這一天又過完了,

  旁人都嫌時間過得太快,只有她嫌時間過得太慢。

  她說人世間充滿了悲傷,沒什麼值得留戀,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他。

  可他不認為只有他,因為他常常聽到母親在夢中呼喚將軍。

  他不知道將軍是誰,但他知道將軍和他一樣,是母親放不下的人。

  母親走的時候,他還小,不懂什麼是死亡,當匆匆趕來的定遠侯親手將母親埋葬在沙土之下時,他才意識到,他永遠失去了母親。

  那時候,他以為定遠侯就是母親夢囈中的將軍,他質問他,為什麼不早點來,害母親夜夜在夢中哭泣。

  定遠侯說,人在世間,身不由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草民如此,天子亦如此。

  天子也會有苦衷嗎?他有些不信。

  直到他跟著定遠侯去了京城,在梵音寺的一間禪房見到了那個有苦衷的天子。

  他將他抱在懷裡,失聲痛哭,他說,他原打算坐穩了江山之後就去接他和母親的,沒想到母親沒等他去就先走了。

  他說你不要怕,以後我就是你的靠山,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京城是你的,整個大周都是你的。

  那時他還不懂是什麼意思,他說,我不想要這些,我只想要母親。

  可他什麼都能給他,卻永遠無法給他一個母親。

  「回吧,天黑了,我有點醉了……」當夕陽最後一點輪廓被群山吞噬殆盡,趙靖玉站起身,搖搖晃晃往山下走去。

  山風鼓起他白色的衣衫,使他看起來像只煢煢孑立的白鶴,仿佛隨時要趁風歸去。

  謝南嘉快走兩步追上他,無聲地抓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下山路險,我們一起走。」

  趙靖玉帶著朦朧的酒意側首看了她一眼:「好啊,你要拉緊我。」

  謝南風跟在後面,沒有酒意,只有醋意。

  ……

  趙靖玉是玉澤王七公主慕紅衣之子的消息從皇上口中說出,很快就傳遍了京城,震驚朝野上下。

  雖然玉澤國如今已然是大周的附屬國,慕紅衣也被老國王從皇室除名,但她身上流淌的皇室血脈是不可更改的。

  一個聲名狼藉的私生子,突然搖身變成了擁有兩國尊貴血統的皇子,如此懸殊的角色轉變不但讓熟悉他的人接受不了,就連沒見過他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其中,最難以接受的就是定遠侯府的老太太。

  自己捂在手心裡疼愛了十幾年的孫子,莫名其妙地成了別人家的孩子,哪怕將來要做皇子太子甚至天子,她也捨不得。

  老太太為此難過了好幾天,一想起來,就把定遠侯叫過去,連哭帶罵地數落他,說他連親娘都騙,簡直不是人。

  定遠侯很委屈,說皇命所託,他自己也沒辦法,請老太太千萬要體諒他。

  「玉兒和你老人家感情深厚,即便將來當了皇帝,也還是會認你這個奶奶的,到時候你就是大周最尊貴的老太太了。」

  「我不稀罕那些虛名,我就想要我孫子。」老太太抹著眼淚道,「讓我原諒你也可以,你必須得告訴我玉兒現在在哪兒,這都多少天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你們到底找沒找他?」

  定遠侯道:「你這話問的,他現在是皇上唯一的兒子,他要是有事,皇上能這麼沉得住氣嗎,他的事皇上早就安排好了,等朝中安定下來,各處都理順了,皇上自然會把他接回來的,你就放心吧!」

  「說了這麼多,還是沒告訴我他在哪兒。」老太太不滿道,「你們心裡都有數了,就不能讓我也有個數嗎,我日日夜夜擔心他,覺都睡不安穩。」

  定遠侯無奈,只好悄聲告訴她,趙靖玉跟著南召王去了南召。

  「南召,那不是蠻夷之地嗎,怎麼把孩子打發到那裡去了?」老太太非但沒有放心,反倒更心焦了。

  「以前是蠻夷之地,這些年已經被南召王治理好了,百姓安居樂業,邊境貿易繁榮,早就不是人們印象中的樣子了。」定遠侯說道,「這次皇上之所以讓玉兒過去,就是為了讓他替自己去實地查看一下,順便和南召王學學經驗,大周還有許多蠻荒之地有待治理,這些以後都是玉兒的責任。」

  「哦,原來是這樣啊!」老太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倒也不鬧了,但是又開始擔心趙靖玉會辛苦,「他在家什麼都不乾的,吃飯都恨不得要人喂,一下子給他那麼重的活路,不得把孩子累壞了?」

  「……」定遠侯哭笑不得,「他又不是干苦力的,動動腦動動嘴的事,能累到哪裡去,再說了,還有袖兒跟著他呢!」

  「你說什麼?」老太太眼睛一亮,「袖兒也去了,那太好了,有袖兒在我就放心了。」

  定遠侯:「……」

  跟著南召王你不放心,有袖兒你就放心了,袖兒難道比整個王府還管用?

  這莫名其妙的信任也不知道從哪來的。

  行吧,不管怎樣說,只要她放心就好。

  定遠侯正要告辭,老太太想到什麼,又叫住了他:「你等等!」

  「母親還有什麼吩咐?」定遠侯問。

  老太太招手示意他俯耳過來,憂心忡忡道:「魏王平時不吭不哈的,背地裡卻惦記著皇上的位子,萬一南召王也和他一樣可怎麼辦,那玉兒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定遠侯:「……那你說怎麼辦,要不然我現在就帶人把他接回來?」

  「哎,我就是這個意思。」老太太拍手道,「你去和皇上商量商量,就這麼一根獨苗,就別讓他幹這干那了,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好了比什麼都強,朝廷養那麼些大臣是幹什麼用的,有什麼活讓他們干不行嗎?」

  定遠侯:「……」

  快要被老母親逼瘋的定遠侯並不知道,此時的謝南嘉也在和趙靖玉討論同樣的問題。

  「據我所知,皇上是個疑心很重的人,南召王何德何能,竟然能讓皇上放心把你託付給他?」

  一路風塵趕到南召王府,在宋淮的鳳鳴閣安頓下來之後,謝南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覺得這趟行程有點欠缺考慮,決定的太倉促了些。

  「怎麼,你怕南召王有異心?」趙靖玉洗了連日來最舒服的一個澡,穿著松松垮垮的袍子坐在椅子上,讓謝南嘉幫他擦頭髮。

  「我可沒這麼說,我只是奇怪皇上為什麼這麼相信南召王。」謝南嘉說道。

  「管他呢,反正南召王明天才到,咱們先好好睡一覺,比什麼都要緊。」趙靖玉道。

  「你就一點都不擔心?」謝南嘉表示質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擔心有什麼用?」趙靖玉一臉的無所謂,復又反問她,「那你當時找宋淮幫忙時有沒有擔心?」

  「沒有,我相信他。」謝南嘉毫不猶豫地回答。

  「……」趙靖玉酸了一下,眨眨眼道,「你發現沒,剛才幫我準備洗澡水的那個婢女長得特別美。」

  「……」謝南嘉一把將帕子甩在他臉上,「那你叫她來幫你擦吧!」

  趙靖玉哈哈大笑:「怎麼,心裡不好受了,我就是要讓你嘗嘗吃醋的滋味。」

  ……

  第二天,用過早飯,留守王府的南召王側妃寧夫人正熱情地陪著謝南嘉和趙靖玉閒話家常,下人來報,說王爺王妃回來了。

  寧夫人忙率領另外兩位夫人和王府下人出門相迎。

  趙靖玉和謝南嘉是客,寧夫人讓他們留在花廳喝茶,不必去迎。

  寧夫人就是宋淮的母親,年輕貌美,知書達理,雖是個側妃,但因為生了個好兒子,在府里地位很不一般,南召王和王妃進京,府里一應事宜就交給她來打理。

  給趙靖玉他們趕車的侍衛是南召王的心腹,昨日到達王府後,把南召王的命令一傳達,寧夫人二話不說,立刻將他們安排進了宋淮的鳳鳴閣,十分熱情周到。

  花廳安靜下來,兩人坐著喝茶,沒多大功夫,外面熱鬧起來,南召王和王妃在一大堆人的簇擁下進來了。

  趙靖玉和謝南嘉放下茶盞,象徵性去門口迎接,還未行禮,就被南召王攔住了。

  如果不出意料,這兩位就是未來的太子和太子妃,也是未來的皇上和皇后,他可當不起人家的大禮。

  「咦,這不是被通緝的趙靖玉嗎,他怎麼跑到南召來了,來人,快把他拿下!」隨後進來的大王子宋湛認出了趙靖玉,想也沒想就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