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雞飛蛋打

  坤寧宮的大殿外並排跪滿了內侍和宮女,皇后娘娘從太極殿回來後,發了前所未有的一通大火,一番打砸後,將所有人都趕出殿外罰跪。

  奴才是主子的出氣桶,主子叫怎樣就得怎樣,沒人管你是不是無辜,除非你能做到像大太監王祿那個高度。

  王祿其實也不好過,他雖然不用罰跪,卻一直處在危險的中心,被皇后娘娘砸了一身一臉的茶水,擦都不敢擦一下,腰弓得像蝦米似的,口口聲聲勸皇后娘娘息怒。

  「息怒,叫本宮如何息怒?」孟皇后恨得目眥欲裂,高聲怒吼道,「皇上分明就是在耍把戲,欽天監和胡千山都是聽命於他的,太子配不上鳳命之女,虧他們說得出口!」

  王祿不敢妄議君上,默默聽著,不發表意見。

  孟皇后抓起剛換上的茶盞砸過去:「說話呀你,啞巴啦!」

  王祿被燙得一哆嗦,忙躬身道:「回娘娘的話,欽天監聽從皇命無可厚非,但胡千山向來恃才傲物,應該不會受聖上擺布,娘娘忘了,原先聖上請他做太子太傅他都不肯的。」

  「你是傻子嗎,現在還看不出來,他不肯教太子,轉臉卻做了趙靖玉的老師,這難道不是皇上故意安排的?」孟皇后憤憤道。

  王祿怔住,細一琢磨,感覺皇后娘娘說得不無道理,興許胡千山就是配合皇上在演戲,什麼心高氣傲不受約束,全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可是,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即便趙二公子真的是他的私生子,可太子才是他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呀!

  太子出身高貴,有教養有學識,又有強大的外祖家撐腰,是當之無愧的儲君之選,這些皇上難道就沒考慮過?

  他要偏疼小兒子,大可以昭告天下,為二公子封王賜地,讓二公子做個閒散王爺一生衣食無憂,何必要養在定遠侯府暗中栽培,難道還指望一個私生子繼承大統不成?

  想到這裡,王祿突然激靈一下,失態地看向孟皇后。

  恰好孟皇后也猛地看向他,兩人同時說道:「那個八字,莫非是趙靖玉的?」

  連太子都配不上的鳳命之女,居然與趙靖玉八字相合,這說明什麼?

  王祿驚恐地瞪大眼睛,難道說,趙靖玉才是上天註定的皇位繼承者?

  是不是胡千山早已窺得天機,而皇上也早已從他口中得知,所以才會命他暗中去教導趙靖玉?

  這麼說的話,難道皇上多年來對太子的看重都是假的,他壓根就沒打算讓太子繼位?

  孟皇后顯然也想到了這點,臉色頓時變得陰冷狠厲。

  「你出去吧!」她對王祿說道,「把殿門關上,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就算是皇上來了,也得給我守住!」

  王祿頓了一下,「太子被皇上留下談話,想必很快就會過來。」

  「他若來,你就告訴他回東宮等我,死也不能放他進來!」孟皇后道。

  「……」王祿想說什麼又沒說,躬身退出殿外。

  大門嘎吱一聲關上,大殿裡的光線暗淡下來,孟皇后坐著思忖了片刻,起身去了內室。

  她脫下華貴繁瑣的鳳袍鳳冠,換上輕衫常服,對著菱花鏡梳妝打扮一番後,走到床前,握住一根床柱用力轉動,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響,床板移動,露出底下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連通著的密道可以通往宮外,有個人已經在那裡等她很久了。

  王祿不知道皇后娘娘要做什麼,守在殿外膽戰心驚,倘若皇上或太子真的來了,他一個奴才怎麼可能攔得住。

  只是他沒想到,皇上和太子還沒來,孟丞相卻先來了。

  王祿見他過來,反倒鬆了一口氣,孟丞相是皇后娘娘的親爹,若說這世上還有誰會毫無保留地向著孟皇后,估計只有他了。

  「奴婢見過丞相大人。」王祿主動迎上去見禮。

  孟丞相身穿朝服,臉色凝重,說起話來不怒自威:「煩勞王公公通傳,我有要事要見娘娘。」

  身居高位多年,他已經習慣了高高在上的姿態,明明是請求的話,從他口中說出更像是軍令。

  王祿一臉為難道:「丞相大人,你來得不湊巧,皇后娘娘心情不好睡下了,不許任何人打擾。」

  孟丞相臉一沉:「她說的任何人也包括我這個親爹嗎?」

  王祿忙躬身陪笑道:「娘娘倒沒特意交待你老人家,但她說了,就算皇上來了也不見。」

  言下之意是,你難道比皇上的臉面還大?

  「……」孟丞相噎了一下,不悅道,「少廢話,我是為方才太極殿的事而來,快去通傳!」

  「奴婢不敢,驚動了娘娘,是要掉腦袋的。」王祿道。

  孟丞相不耐煩聽他囉嗦,一把拂開他,自己推開了殿門,抬腳就往裡走。

  「丞相不可!」王祿忙去攔阻,被孟丞相一腳踹開,等他齜牙咧嘴地爬起來,孟丞相已經進去了。

  王祿無奈,只好跟進去,將門從裡面閂上,防止再有人進來。

  整個宮殿空無一人,孟丞相前前後後找遍,不見皇后身影,一把揪住王祿的領子問道:「娘娘人呢?」

  王祿眨著眼睛茫然道:「娘娘明明就在殿裡,哪也沒去過……」

  孟丞相稍加思索,臉色猛地一沉,轉身又進了內室,片刻後,疾步而出,對王祿命令道:「把門守好,任何人不許入內,否則小心你的腦袋!」

  說完拉開門,袖手闊步而去。

  「……」王祿無奈嘆氣,重新關上門守在外面,心說我連你都攔不住,還能攔住誰?

  孟丞相出了宮,吩咐轎夫直奔魏王府。

  魏王是先皇最小的兒子,最受先皇和太后寵愛,府邸距離皇城最近,為的是方便先皇和太后隨時能見到他。

  去了封地之後,偌大的王府便空了下來,每年只有過年省親才能熱鬧幾天。

  此次回京,很不湊巧魏王妃生了一場大病,他便將孩子們都留在封地侍候湯藥,獨自一人回來了。

  因此,雖然主人歸來,整個府邸仍然顯得冷冷清清,沒什麼人氣。

  孟丞相在門前下轎,為節省時間,直接對門口守衛說道:「本官奉皇上之命來見王爺,快快帶路。」

  守衛猶豫著沒有動,說王爺吩咐不見客。

  孟丞相大怒:「你沒聽見嗎,本官是奉皇上口諭來見王爺,誤了事你可吃罪得起?」

  守衛被他唬住,其中一人帶他進了府。

  沿曲徑迴廊一路到了魏王的書房,守衛正要稟報,書房裡傳出一聲女子的嚶嚀。

  守衛及時咽回到了嘴邊的話,尷尬地看著孟丞相,悄聲道:「丞相要不去花廳略等片刻?」

  孟丞相的臉已經黑成了鍋底灰,不理會守衛的話,抬腳踹開了房門。

  守衛嚇得一激靈,還沒反應過來,房門隨即便關上了。

  書房分內外兩間,一男一女正在裡間熱情相擁,被踹門聲驚到,慌忙鬆開彼此,各自後退拉開距離,女人轉身背對房門,整理衣衫。

  「大膽奴才!」男人怒聲呵斥,話音未落,孟丞相黑著臉走了進來。

  「丞相怎麼來了?」男人詫異道。

  女人一驚,轉過臉叫了一聲父親。

  孟丞相大步走到她面前,揚手就是一巴掌。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還知道自己是誰嗎,你是皇后,是國母,是景行的母后,你答應過我,為了景行,你永遠不會再和這個男人見面,你為什麼食言?」

  孟皇后被打得耳朵嗡嗡作響,半邊臉都火辣辣地疼,羞辱的眼淚簌簌而下。

  「本王好歹是個王爺,在丞相眼裡只是「這個男人」嗎?」魏王一臉不悅地上前,把皇后拉到自己身後,「丞相大人既然知道她是國母,就該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教訓她。」

  孟丞相的身子晃了晃,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皇后紅腫的臉頰,滿腔的怒火化作一聲幽嘆:「我這是造的什麼孽!」

  「你造的孽你自己知道!」魏王沉聲道,一張和皇上有七八分相似的俊顏含著慍怒,「當初若不是你執意要送她進宮為自己搏前程,她如今就是本王的王妃,景行就是……」

  「王爺請慎言!」孟丞相顫聲喝止了他,「二十年前的舊事,王爺還提它做什麼,你們之間該了斷的早已了斷,如今她只是你的嫂子,你只是她的小叔,你們二人再無別的關聯。」

  「呵!」魏王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誰說沒有別的關聯,景行不是嗎?」

  孟丞相想死的心都有了,苦苦勸道:「王爺若想她們母子好,就該把這話爛在肚子裡,稍有不慎就是殺身之禍,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到時不止是你我,王爺王妃的子嗣家人以及我孟氏九族,都會被盡數誅滅。」

  「到時候,到什麼時候?」魏王冷笑,「通過今日太極殿占卜一事,丞相還沒意識到時候已經到了嗎,你真當我那皇兄是傻的嗎,你真當他的皇位是白撿來的嗎,你難道還沒看出來,他壓根就沒打算讓景行繼位嗎,你孟丞相發展的勢力再大,再一手遮天,也沒法保自己的外孫坐上龍椅,你還不明白嗎?」

  孟丞相在他連番質問下啞了聲,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聖上的心機深沉,運籌帷幄。

  若非無塵方丈意外測出鳳命之女,又湊巧被皇后安插在乾德殿的眼線聽到,他們可能直到大禍臨頭儲君易主都察覺不出異常。

  「父親!」孟皇后見他不再憤怒,這才開口道,「有景行在,我和魏王的關係是斷不了的,從你狠心把我送進宮的時候,你就該想到今天,這條路是你幫我選的,你除了繼續幫我別無選擇,此事不僅關乎景行的前程,同時也關乎孟氏一族的身家性命,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逼上了絕境,再不放手一搏就徹底完了。」

  「你……」孟丞相指著她,想發火又覺得於事無補,收回手沮喪道,「那好,你們告訴我該怎麼辦?」

  「只有兩條路,逼宮,殺私生子。」魏王說道。

  「……」孟丞相倒吸一口涼氣,驚懼地看向自己的女兒,「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是的父親,我也是這麼想的。」孟皇后肅容道。

  孟丞相苦笑:「你們當逼宮是過家家嗎,我這些年籠絡的大多是文臣,武官雖有,但都是四五品以下,真正有權利能帶兵的,都牢牢掌握在武安大將軍和定遠侯手裡,這些年朝廷管控嚴格,不許私豢兵士,咱們手上滿打滿算也就幾千兵士可用,為了掩人耳目,還分散在幾百里外,真要逼宮,你覺得這幾千人能行嗎?」

  「我手上有兩萬兵馬,只要計劃周全,勝算還是有的。」魏王道。

  「兩萬?」丞相嗤笑,「你覺得這兩萬兵馬能到得了京城?等咱們想出周全的計劃,恐怕太子之位早就易主了。」

  孟皇后一聽太子之位易主,頓時就急了,「既然逼宮風險太大,那就殺私生子好了,私生子一死,宮裡宮外就剩景行一個皇子,皇位怎麼著都是他的。」

  孟丞相默然一刻,嘆道:「趙靖玉身邊高手如雲,想殺他也不是容易的事,為今之計,咱們只能繼續裝著什麼都不知道,放棄鳳命之女,讓太子儘快迎娶錦屏縣主,婚禮當天邀請京中所有公子哥去東宮赴宴,趁趙靖玉放鬆警惕,再侍機動手。」

  進宮赴宴不能帶隨從,也不能帶兵器,只要找準時機,應該很容易得手。

  「可他又不是傻子,他如果不來,咱們豈不白忙活了?」孟皇后問。

  「不來就是藐視皇權,正好治他個大不敬之罪。」孟丞相道。

  孟皇后一時拿不定主意,小心翼翼地看了魏王一眼,因怕又觸怒父親,沒敢直接詢問魏王。

  魏王明白她的心思,主動說道:「目前看來,丞相的提議是最穩妥的,咱們故且試上一試,實在不行,再破釜沉舟不遲。」

  孟皇后見他同意,自然無話可說,在父親的催促下戀戀不捨地從密道回了坤寧宮。

  她走後,孟丞相鄭重提醒魏王:「王爺要記住,即便景行登了基,你仍然是魏王,是他的皇叔,不要妄想他會認你,尊你為太上皇,你和他的關係,永遠不能說破,否則你們兩個都將成為全天下的笑柄!」

  魏王扯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本王心裡有數,丞相慢走,恕不遠送。」

  孟丞相窩著一肚子無名火拂袖而去。

  魏王看著他走遠,喃喃自語道:「太上皇有什麼意思,本王還想當幾天皇帝玩玩兒呢!」

  孟皇后回到坤寧宮,脫下素衣,換上錦袍,調整好情緒,吩咐王祿把殿門打開,讓宮女進來收拾自己砸爛的東西,又打發人去東宮請太子過來。

  有了父親和魏王支招,她的心情好了很多,不再像起初那麼惶恐不安,等太子過來之後,母子二人在內室進行了短暫的交談,孟皇后將孟丞相的建議說與太子聽,太子已然被占卜結果亂了心神,既然是外祖父的建議,他也沒再多說什麼,稀里糊塗地同意了。

  孟皇后當下便帶著他去見皇上,說既然鳳命之女的八字與太子不合,勉強讓他們結合便是有違天意,因此太子自願放棄。

  宋萬基還在想著如何說服母子二人,聽聞他們主動放棄,既意外又迷惑,暗想會不會是孟丞相又給他們支了什麼招。

  但皇后能主動放棄,他亦求之不得,欣慰道:「朕其實也認為命理之說虛無縹緲,皇后與太子能看開,真是為朕解決了一個大難題,朕終於不用發愁和定遠侯搶兒媳婦了。」

  孟皇后心中不屑,表面卻做足了姿態:「都怪臣妾一時衝動,讓皇上在臣子面前為難,臣妾罪該萬死。」

  「皇后愛子心切,朕焉能不明白,朕不會怪你的,無論到什麼時候,你都是朕的好皇后,朕的賢內助。」宋萬基呵呵笑道。

  帝後二人虛情假意地客套一番,說定了太子仍然娶錦屏縣主,並且不再干涉趙靖玉和袖兒小姐的親事之後,皇后便帶著太子告辭而去。

  回到坤寧宮,孟皇后心情大好,屏退了眾人,和太子商議婚禮的時間,以及婚禮上捉拿趙靖玉的具體細節。

  正說著,王祿從外面神色慌張地進來稟道:「娘娘,外面傳來消息,錦屏縣主是個騙子,與蘇家二夫人鄭氏合夥行騙,如今已經被送去了京都府衙。」

  「你說什麼?」孟皇后失聲驚呼,笑容僵在臉上。

  為了兒子,她已然費盡心機,難道說千算萬算,最終竟換來一個雞飛蛋打的結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