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下放到莊子上,四姨娘也沒有資格住上房,而是被安置在後院的偏房,謝南嘉隨著胡三木和劉婆子進了門,一眼就看到坐在圈椅上滿面憔悴的四姨娘。
以前在府里,四姨娘是頂頂風光的存在,謝南嘉常在秦氏和老夫人房裡見到她,那時的她花枝招展風情萬種,不像現在,穿著樸素衣衫,頭上連根像樣的簪子都沒有,臉上倒是施了粉黛,卻也遮不住她黑黑的眼圈。
謝南嘉看到她,一時百感交集,心緒起伏比見到趙靖玉時還要強烈,因為她才是侯府後宅活生生的記憶,比起趙靖玉,謝南嘉更能從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訊息。
謝南嘉恍惚間竟有種他鄉遇故人的感覺,忍不住鼻子發酸。
「四姨娘,這是袖兒,你看看可還中意?」胡三木在旁邊問道。
謝南嘉回過神,感受到四姨娘投來的目光。
「袖兒,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四姨娘開口道,聲音婉轉如黃鶯。
據說她沒進侯府時是花樓的歌女,當初她就是憑這副嗓子把侯爺迷住的。
胡三木心裡納悶,怎麼四姨娘和二公子一樣,頭一句話都說好像在哪裡聽過袖兒的名字,二公子好歹是從前與袖兒相識,四姨娘又是在哪聽過的?
謝南嘉的小名侯府沒幾個人知道,她不確定四姨娘是不是聽過,所以沒有作答,只是矮身行禮道:「給四姨娘請安。」
「嗯,抬起頭來。」四姨娘說道。
謝南嘉平身抬頭,但眼皮仍舊垂著,雙手規規矩矩交疊在身前。
來的路上她向胡三木打聽過,四姨娘之所以看不上春芳和紅杏,是嫌她們不安份,沒規矩。
「嗯。」四姨娘又嗯了一聲,「倒還乖巧,就是長得太礙眼。」
女人對於比自己長得美的女人天生懷有敵意,她又不想承認自己沒別人美,便說謝南嘉長得礙眼。
胡三木都快愁死了,先頭來個二公子,盡挑著模樣好的找,這回來個姨娘,又嫌模樣好的礙眼,侯府的人真難伺候。
「四姨娘,恕小的直言,你這般美若天仙的人,粗鄙的丫頭根本配不上你,袖兒雖然比不上你的風姿,好歹相貌還算過得去,她先前伺候過二公子幾天,規矩都懂,人也機靈,由她伺候你的飲食,也不至於倒了你的胃口。」
謝南嘉:「……」
四姨娘咯咯笑起來:「你個狗東西,嘴裡居然能吐出象牙,也罷,就讓她留下來吧。」
謝南嘉和胡三木都鬆了一口氣。
胡三木退下後,四姨娘問謝南嘉:「你既然能被二公子挑中,想必有過人之處,都會些什麼呀?」
「回四姨娘,就是略懂些推拿,會做些吃食。」謝南嘉回道。
「哦,我正好渾身難受,你過來給我捏一捏。」四姨娘說道。
「是。」謝南嘉走到她身後,輕重有度地為她捏肩,嘴角牽起一絲譏諷的苦笑,過了十八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不成想有一天竟然淪為伺候人的丫頭。
四姨娘覺著舒服,輕輕哼了聲,說道:「手法還行,被你這麼一捏,想起我那可憐的丫頭青紅,也不知被賣給了什麼豬狗不如的醃髒貨色。」
謝南嘉沒想到她一出口就提及了侯府的事,立刻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挑起話頭:「四姨娘真是心善,自己落難了,卻還憂心著下人,做你的丫頭真是幸運。」
四姨娘嘆道:「心善有何用,常言道,人善被欺,馬善被騎,做人啊,最要不得的就是心善,可惜我知道的晚了。」
「不晚。」謝南嘉寬慰道,「四姨娘如此天姿國色,想必侯爺很快就會來接你的。」
「說得簡單。」四姨娘苦笑,「我的罪名特殊,最近半年之內侯爺恐怕都不會來接我,不等風頭過去,有心人就會給他另覓美人取代我,有了新人,誰還在乎舊人,日子久了,我在這裡熬得人老珠黃,還有什麼翻身的可能。」
謝南嘉也陪著她嘆了一聲:「不知姨娘是犯了什麼事?」
「我一個姨娘,能犯什麼事,那些罪名是他們強加給我的。」四姨娘咬牙切齒道,「說我在世子夫人大喪期間穿紅著綠,飲酒作樂,這些我一樣都沒做過,但誰又會相信呢?」
聽她提到自己,謝南嘉不覺加重了手勁。
四姨娘哎喲一聲,突然就惱了,一把推開她:「蠢貨,連你也想加害與我嗎,給我滾出去!」
謝南嘉眼神一凜,差點脫口喊出一句「放肆」,好在她及時反應過來,收斂了怒意,無聲退出門外。
兩個婆子還在樹蔭下說話,謝南嘉裝作委屈的樣子走過去,在她們旁邊坐下,默不作聲。
姓馬的婆子轉著眼珠瞧她:「怎麼,被主子趕出來了?」
不等謝南嘉回應,劉婆子搶過話頭嗤笑道:「她算哪門子的主子,不過是比咱們略強些的奴才罷了,府里有頭有臉的丫鬟婆子都比她有份量。」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馬婆子說道,「丫鬟婆子再得臉,還不是說賣就賣,這回因著世子夫人的事,後院一大半的下人都被打殺發賣,姨娘們再沒地位,輕易也沒人敢動。」
謝南嘉靜靜坐在那裡,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對旁的事漠不關心。
兩個婆子也沒拿她當回事,絮絮叨叨說著府里最近的亂糟事,說到世子夫人的奶娘以死鳴冤,還譏笑她自不量力,實在是個死心眼。
謝南嘉聽聞奶娘撞死在自己的墳前,心頭仿佛被人猛地刺了一刀,痛得眼淚差點掉出來,忙起身匆匆離去。
她走後,劉婆子撇嘴道:「鄉下丫頭沒見識,一點小委屈就受不了。」
馬婆子道:「丫頭與丫頭不同,要我說,最聰明的就數世子夫人身邊的那個綠柳,主子一死,她立馬爬上了世子的床,那麼多人都被賣了,她卻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