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米雅麗像是一朵花,盛開在余秋堂面前。
他看著她,恍若隔世。
這個時候,周圍其他人,其他聲音,仿佛都消失了,就剩下他們兩人。
前世種種,突然如電光火石間快速穿梭。
良久,他才咧嘴一笑。
「好久不見。」
米雅麗抿嘴笑道,「這才幾天沒看到,哪能說的上好久。」
余秋堂還要說什麼,邊上米雅琴說:「兩位新人,你們卿卿我我後面有的機會,還是收拾下,出去準備敬酒吧,大家都等著呢。」
米雅麗站起身,輕輕拍拍余秋堂胳膊,「走吧……掌柜的。」
余秋堂一愣。
掌柜的這個稱呼,似乎很久沒有聽到人喊他,如今再聽到,一時間還有點迷惘。
「你咋啦?」
米雅麗就比較正常,只有新出嫁的甜蜜和幸福感,並不知余秋堂內心五味雜陳。
但她從余秋堂眼裡看到的都是滿滿情意,想著他可能是突然結婚,被喜悅沖昏了頭腦,變得不如平時那麼冷靜和成熟。
男人嘛。
娘說的對,不管平常多穩重,但遇見結婚這種事,還都是拿不點,突然有些激動,純屬正常。
她拉拉余秋堂胳膊:「出去吧,外面人等的急了,還說我們架子大呢。」
余秋堂在她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是她喜歡的擦臉油。
他笑笑,點點頭:「好,我們出去。」
兩人剛從房裡出來,外面立刻「噼里啪啦」放起鞭炮,看來是早做好準備。
頓時整個新房門口,處處都是煙霧繚繞,熏的人睜不開眼睛。
余秋堂下意識幫米雅麗擋住前面,擔心炮仗的碎片飛濺起來,傷到米雅麗或者點燃她的衣服。
米雅麗注意到,心裡一暖。
這個男人,總是這麼溫柔,在非常細小的動作里,都能體現出來。
自己真是運氣好,能碰到這樣的好男人。
三生有幸。
米雅麗聽母親說過,女人都是貓變的,如果一隻貓這輩子碰到很好的主人,能將它照顧的很好,那麼它就會在輪迴時脫離畜生道,轉為一個女人。
而一個女人如上輩子被男人愛心呵護過,下輩子就轉生為一條狗,處處順著男人。
這個轉生的說法,米雅麗半分認可,半分質疑。
認可的是,所有的美好,都會產生影響。
但最好不是什麼貓貓狗狗,做個人就行,即使是人,如果是余秋堂這樣的好男人,她也願意好好照顧他,相濡以沫,日子過的平淡幸福。
書上說過,男人一輩子改變命運的機會有三次,出生,找謀生的行當,以及婚姻。
但女人只有兩次,分別是出生和結婚。
出生誰都無法選擇。
結婚卻也不是指望找個有錢男人,就是綁一個搖錢樹,可以過的富貴什麼,而是遇到一個品德端正,性情溫厚的男人,能彼此照顧,體貼,白頭到老。
這樣就可以了。
至於什麼財富啊,地位啊,這些東西都是錦上添花,能有更好,沒有太多也沒關係,吃飽穿暖就行。
鞭炮聲歇,地上果然落了很多半截的炮仗碎片。
早有孩子們一擁而上,在裡面快速尋找著沒有放掉的炮仗,他們可以將炮仗拆開,倒出裡面的火藥,或是放到「火炮槍」里,充當動力。
或者是放到一片灰瓦上,上面再蓋一片,然後一腳踩踏下去,發出噼啪的爆裂聲。
膽子更小的孩子,則是將火藥在磚頭上倒成一條線,再用火柴點燃,看著火焰呲地一聲朝前席捲,仿佛是金龍晃動著尾巴。
這都是小孩子們的樂趣。
但日常他們是買不起鞭炮的,也就逢年過節,或者是參加這種婚禮現場,才能撿到鞭炮,都是很有經驗。
余秋堂小時候也做過這種事。
只是當時他也是孩子們的一份子,看不到大家的模樣。
如今看起來,覺得好笑。
記得之前在那個地方,見到過工廠倒爐渣,每次車剛將爐渣倒出來,火苗還沒有完全熄滅,周圍等著的人們就會立刻衝上去,開始挑選沒有完全燒完的煤塊。
幾乎每天都有人燙傷,但大家依然樂此不疲。
只是小孩子們為了遊戲的快樂。
大人們卻是為生計的無奈。
余秋堂和米雅麗在大家的簇擁下,被帶到過橋的流水帳篷里。
剛過正月十五,天還是很冷。
剛好今日又是吹得西北風,帳篷側面的扎帶被吹得颯颯作響。
不時還有風從帳篷縫隙里進來,吹的人們打哆嗦。
現在剛上席,只有第一波菜,因為新人還沒有敬酒,所以大家都沒有動筷子。
大人們還好,比起吃飯,他們更關注新人的模樣。
小孩子們可都忍不住。
死死盯著桌上的飯菜,不時還打量下同桌的其他孩子,想著一旦大人們允許吃,必須第一時間,將最好吃的菜夾到自己碗裡。
大人們或許因為矜持,筷子不會掄的太快。
至少開始不會太快。
但孩子們不會,孩子們都彼此懂對方,也能看到彼此堅定的眼神代表什麼。
大家都緊緊捏著筷子,仿佛做著夾菜的動作,就像是賽跑的運動員,開始在緊張地做著預備動作。
待到命令發出,立刻啟動,搶占或則零點零幾秒的時間。
總管在席位進口處放了一個蒲團,讓新人跪拜天地,以及給來賓請客行禮。
完畢之後,撤去蒲團,便開始進入喜聞樂見的敬酒環節。
這時候余秋江就開始發揮作用。
余秋堂在喝酒開始,自是一番推脫,說是自己平日裡滴酒不沾,見酒就醉,實在不能像其他豪強那樣千杯不醉。
大家自然是不同意。
說是你好歹今天是新郎,大喜的日子,你不喝酒,氣氛能起得來嘛。
余秋堂「無可奈何」,只好答應少喝點。
大家這才笑著同意。
其實這邊喝白酒,都是用的非常小的酒盅,大概十酒盅,也不見得有二兩酒。
但余秋堂還是控制。
一來,他不想在這個結婚典禮上喝醉,從而落個醜態百出。
其二,今日和米雅麗大婚,他想非常清醒的陪伴著她,並且能清楚記得婚禮上所有事,哪怕是過個幾十年,兩人都老的哪兒也去不了,回想起這日的事,依然會情不自禁微笑。
「秋堂啊,我問你,你和我們家麗麗成家後,家裡誰當家做主啊?」
敬酒時,自然會有長輩這樣開玩笑。
米雅麗臉色一紅,給對方一個埋怨的眼神。
她不想讓余秋堂在這種事情上被為難,她知道余秋堂是個有本事的人,壓根沒想著什麼當家的事。
更怕余秋堂喝了點酒,被說的不開心,鬧出了脾氣,這樣大家都尷尬。
西北的男人,大多都是直男。
說是大男子主義吧,肯定是有點。
這裡的男人們,對家庭自然是極為照顧,願意犧牲自己,像根蠟燭一樣照亮家裡。
但伴隨著這種強大的責任感,這裡的男人們大多也比較武斷,很在意尊嚴和面子,只要面子過不去,哪怕給他什麼都不頂用。
完全不像南方的男人那般隨和。
所以和西北男人做生意,你只要酒喝到位,尊重他,生意就很容易做成。
而南方的男人,則是相對理智,也不太在乎面子的事,在他們的邏輯里,面子頂什麼用,能賺到錢才是正事。
米雅麗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受一點點委屈。
這邊的婚禮,多半都是自己的親戚,本來余秋堂一個陌生人就覺得不自在,還被這樣調戲,他酒勁上來,還真不好說。
然而,當她揪心地看向余秋堂,卻發現余秋堂絲毫沒有半分不快,別人問他的時候,他爽朗地笑道:「那自然是麗麗,我一個大男人,也花不了什麼錢,我只負責賺,麗麗負責管。」
「喲,瞧這話說的多好!」
余秋堂的回答,換來一片感嘆。
男人們都覺得這小子,真是嘴上抹油,知道這種場合該說什麼,做到滴水不漏,至於把人娶回去什麼樣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女人們想法也差不多。
但即使這樣,在這種場合,哪怕只是這樣說說,都會讓新娘很有面子。
也是對她最大的尊重。
單憑這點,就已經好過很多男人。
接下來,眾人又問到一些其他的問題。
例如你爹娘重要,還是丈母娘和老丈人重要?
要是老娘和丈母娘有矛盾,會站在哪一邊……
以及媳婦和婆婆不和睦,會不會幫著婆婆欺負新媳婦等等。
余秋堂也都很有分寸的笑著回答。
讓眾人沒挑出什麼毛病。
而米雅麗笑到後面,笑容都有些勉強,她不時偷看余秋堂,十分心疼他。
這些親戚們也都沒什麼惡意,他們肯定更向著自己,但他們並不知道余秋堂母親已經去世,反覆提這種與母親有關的問題,簡直是在余秋堂心口插刀子。
所以,等到一輪敬酒完畢後,她拉著余秋堂回房間休息。
實則是避開這些話語。
本來他們可以坐在主位上,稍微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但米雅麗沒有那樣做,而是讓米雅琴準備點吃的端過來。
米雅琴送東西進來後,識趣的快速離開,並且順手幫著關上房門。
房門隔音效果一般,卻也將外面的吵鬧隔開一些。
就仿佛那些人,被忽地驅趕出很遠距離。
「來,吃點東西吧,你剛才喝了那麼多酒,胃一會不舒服咋辦?」
米雅麗拉著余秋堂坐在長桌前。
這個桌子其實是個老桌子,只是為了應付結婚,上面包裹了紅色的綢面。
飯菜和饃饃就放在上面。
余秋堂看看飯菜,搖搖頭,輕輕拉了一把,將米雅麗放到自己腿上。
「呀!」
米雅麗下意識看了眼房門,擔心人突然進來。
「現在不行,不行的。」
再曖昧的話,米雅麗也說不出來,只能輕輕掙扎,卻又不忍心使出力氣。
這是他的男人,從今天開始,他就是她的天。
她屬於這個男人。
不管男人做什麼,只要不傷天害理,她都應該支持。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男人抱抱她,也是他的權力,自己不該拒絕。
可就是……
現在這個場合,實在是太危險,萬一被人看到,自己可就丟死人了。
余秋堂將臉輕輕埋在米雅麗胸前,閉上眼睛,一聲不吭,靜靜地保持著姿勢。
米雅麗一怔,心緒也慢慢安靜下來,她輕輕地摟著余秋堂的頭,看他頭頂的頭髮亂了,溫柔地幫他撫平。
不知為何,她覺得余秋堂很悲傷。
這是一種女人的本能。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明明今日是個喜慶的日子,明明余秋堂也很開心,可這種笑容背後悲傷,到底來自何處呢。
好在,這種情緒很快就過去了。
余秋堂將她放開,笑呵呵地打量著她,看的她很不好意思。
「盯著我看啊,我的臉上有花嘛,在你們家幹了那麼久,你又不是沒看過。」
余秋堂笑道:「哪能看夠,我就想把你擺在面前,一輩子啥都不做,專門看看。」
「噗。」
米雅麗被逗笑。
「那好啊,等我過門後,我就什麼都不做,每天吃了睡,睡起來吃,就坐在炕上等著你侍候,你可不要到時候後悔了,說我不幹活,白娶了個吃飯嘴。」
「沒問題啊,我那會不是說了嘛,娶你就是回去享福,不是給我當長工。你要是不想幹活,就每天吃吃睡睡,和鄰居們聊聊天,看看書,你不是喜歡看書嘛,反正就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還真願意啊,那你娶老婆圖了個啥呢?」
「圖啥?」余秋堂想了想,「娶老婆就是娶老婆啊,哪還有什麼原因,若是什麼都非要找個利害,那不是太無聊了。
我啊,就是看你希罕,想和你朝夕生活,想讓你過上好日子,看你開開心心,一直笑得合不攏嘴。」
米雅麗無奈地搖搖頭,輕輕點點余秋堂的臉,「雖然聽你這樣說,我很開心,但我才不願意呢,我可不願意做個懶鬼,既然嫁給你,就會和你好好過日子,你可別將我和其他懶婆娘相提並論。」
余秋堂笑了。
這就是米雅麗,他心心念念的妻子,兩世娶她,她依然還是這麼溫柔。
就像是夏日裡的涼風,在他躺在杏樹下聽蟬鳴時,輕輕從臉上撫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