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這一聲出口,蘇南衣這才轉頭去看她,目光凜冽冰涼,像含了鉤子,把心魂都要鉤出來一樣。
「那是我母親的陪嫁,且不說母親去時有話有文書,就算是沒有,等到我出嫁時,那些東西也該是我的。父親尚且沒說什麼,你一個妾室,又是與你絲毫不相干的東西,憑什麼說不行?」
蘇南衣這話說得厲害,字字見血,夏氏感覺臉上生疼,但事關錢財,蘇南衣母親的那些陪嫁,如今都是收益極好的,這幾年有一半握在她的手裡,她哪裡捨得就這麼吐出去?
她撐著氣,想笑都擠不出來,「南衣,話也不能這麼說,你母親嫁到蘇家,人都是蘇家的,何況是東西?蘇家養大你也不容易,從小到大花費多少?這……你要是再把那些都帶走,是不是太過分了?」
蘇南衣眸子微眯,眸底的寒底緩緩凝起,她微勾了嘴角,扯出一絲譏誚的弧。
「那你的陪嫁都充入蘇家的公庫中了嗎?你人不是蘇家的?」
夏氏被堵得還沒說出話,蘇南衣又看向蘇師玉,「方才夏姨娘說,養大我花了不少錢,父親是要同我算帳嗎?」
「我……」
「是都算一算,還是只算我自己的?」蘇南衣句句鋒利,根本不給蘇師玉反應的餘地。
「既然如此,那就把蘇晚兒也叫出來,把她房裡的衣服、首飾匣子拿出來,把我的也拿出來,看看養誰花的錢多?我好歹也是嫡女,蘇晚兒的花費理應比我低,要是多了,父親是不是要補償給我?」
「又或者說,父親是要與我算總帳,用我母親的陪嫁除去養我的費用,剩下的再歸還於我?」
「父親,您究竟是什麼意思?」
蘇師玉一腦門的汗,他也不知道怎麼話題就偏到這上面來了。
「你……」夏氏還想說什麼,蘇南衣一個眼風掃過去,「我在和父親說話,說我母親的陪嫁,你有什麼資格插嘴?!父親,您忘了府尹大人的話了嗎?」
蘇師玉心頭一震,是了,府尹大人還說過,他家教不嚴,竟然讓一個妾室拋頭露面的做主。
他清清嗓子,斂了一下心神,瞪了夏氏一眼,「閉嘴吧!」
「老爺……」
「回院中去吧,休再多言!」
夏氏無奈,後面還要操辦蘇晚兒的婚事,不能在這個當口惹怒了蘇師玉。
她瞪了蘇南衣一眼,不甘心的走了。
走了幾步又折返,對著守在門口的小廝一招手,把小廝叫過去,塞了他幾兩銀子,又指了指廳內。
蘇南衣早已發覺,也懶得理會。
「南衣啊,」蘇師玉轉身坐下,「父親沒有什麼意思,又怎麼會和你算什麼?你是父親的嫡女,是疼愛著……」
他想說是疼愛著長大的,說沒說完又覺得有些理虧,對上蘇南衣似笑非笑的模樣,後面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晚兒是嬌慣了些,她小一些,俗話說,天下的父母向小兒,她……」
「父親,」蘇南衣輕聲打斷,她手撫著盒子上的精緻花紋,神情閒閒,「我長大了,不是小時候想向您爭寵的時候了,我也不再需要父親解釋什麼。您疼誰寵誰,我在府里這麼多年,從小到大,心裡有數。」
蘇師玉臉上一僵。
「我是要拿回我母親的東西,那是她的陪嫁,這些年被誰管著,收益又了哪裡,我不追究不要求吐出來已經是仁至義盡。我讓您明白一點,我母親的東西,我是一定要拿回的,沒有商量的餘地。」
蘇南衣短促笑了一聲,外面的夜風夾雜著夏夜的燥熱,讓人心裡也有些煩悶。
「父親,如果不是今天閆嬤嬤送來這套頭面壓一壓,您是不是因為蘇晚兒的婚事高興得忘了形?咱們蘇家是什麼門楣您心裡最清楚,大將軍府的門檻有多高,您也知道,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婚事呢?還如此匆忙?」
「您就不多想想嗎?難道您真的以為您千寵百嬌著養大的蘇晚兒有這麼大的本事?盛極必衰,我言盡於此。」
蘇南衣說罷站了起來,雙手捧上盒子,屋子裡燈光映著她嬌美的臉,神情卻透著冷意。
「我要的東西,請您按時間交到我的手上,我們父女還是相安無事的好。」
她說完轉身離去,直到身影融入夜色,再也看不見,蘇師玉才回過神,慢慢吐了一口氣,他猛然驚覺,手心一片潮濕。
他定定的看著蘇南衣離開的方向,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好像看到他早已經逝去的妻子,堅毅又單薄的背影。
他微合了一下眼睛,心裡滋味莫名。
忽然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老爺,夏姨娘請您過去一趟。」
蘇師玉不用猜也不知道夏氏要說什麼,心裡的煩躁瞬間湧起來。
恰在這時,淡淡的香氣飄來,柳氏端著一個湯盅走了進來,俏臉上笑盈盈的,「老爺,我給您煲了湯,您嘗嘗?」
蘇師玉本就不想去夏氏那邊,現在更不想去了,「好。」
他擺了擺手,來報信的人無奈,看這情勢也只能退下去,向夏氏報信。
夏氏正焦躁的地院子裡走來走去,聽到腳步聲以為是蘇師玉來了,聞聲一看並不是,「老爺呢?」
「老爺他……在前廳喝湯。」
話沒說完,夏氏也懂了,眉眼中頓時染上了怒氣。
夏濤摒退四周,「行了,你也別急,柳姑娘此時做得恰當。」
他本來打算走的,可沒想到事情有了可喜的轉機,他就又順勢留下來。
「有什麼恰當的?你是沒見,蘇南衣那個小賤人是志在必得,我要不抓緊,萬一老頭子答應了她怎麼辦?」夏氏急得都要火上房了,「其中三處莊子,我可是答應了給我晚兒做陪嫁的。」
「你急什麼?沉住氣,」夏濤不以為然,「你別忘了,柳姑娘是聽誰的話,她現在說話比你說話合適,說錯了也不得罪人,她來的時間不長,不知道內情也不奇怪,再說得罪了人也不怕,也怪不到你頭上來。」
夏氏一聽這話,心裡安穩了一些,坐在椅子上思忖,「蘇南衣這個小賤人,仗著有王府撐腰,越來越放肆!以前我還畏懼她幾分,現在我晚兒要嫁入大將軍府,那可是手握重兵的大將,比勞什子王府強多了!」
夏濤在這事兒上不多嘴,反正有好處他就跟著沾,見情勢不對就撩竿子跑路。
蘇南衣回到院中,把盒子交給小桃,讓她保管好。
擺上飯,她吃了一些,想著明天的事兒,胃口並不太好。
草草吃完,她寫了張字條讓小鳥送去給夏染,明天的計劃得需要夏染的幫忙。
沒多久,小鳥就回來了,腿上空著,也沒有回信,蘇南衣啞然失笑,這傢伙還生氣呢,可真是小氣。
她並沒太放在心上,挑亮了燈,在燈下研究起脈案來。
忽然聽到有翅膀聲響,她推開窗子,一隻信鴿落在窗邊。
取下腳上字條,只有簡單的三個字,「知道了」。
蘇南衣撲哧笑出聲,這個彆扭的傢伙,估計是怕她擔心不安,還是又送消息來了。
放走信鴿,蘇南衣繼續看脈案,正在聚精會神,忽然嗅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香氣很淡,還有微微的甜。
她抬頭看向窗外,夜色濃稠如墨,原本掛在天邊的月和幾顆星子也不見了,空氣中有淡淡的潮氣。
要下雨了。
她重新低下頭,若無其事的繼續看。
許久,那棵樹的某一枝條微微一晃,像是有夜風拂過。
隨即,一條人影一閃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