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秦衛江一起去村支部書記秦小勇家途中,想著剛才堂弟秦玉書的仗義直言,秦衛東驀然想到了他的命運,同時想起了村里那個為他殉情的郭紅菱。
秦衛東忘不了,就在自己退伍後的第一個春天,秦家村公認最俊的姑娘,當時只有19歲的郭紅菱,因為跟她父親爭吵,被他父親毆打後投河自盡了。
秦衛東還記得,當村民幫忙將郭紅菱從河裡撈上來,用獨輪車推回村子的時候,郭紅菱的父親,前任村支部書記郭志昌並不讓親生女兒進門,獨輪車就停在郭志昌家大門口的老杏樹下。
之所以將郭紅菱的屍身放在大門口,是因為本地習俗,在外自殺和橫死之人,不能進家門。
那時候正值老杏樹的花期,落英繽紛,灑滿遮著郭紅菱身子的白被單。
春天的風將被單一角掀起,露出郭紅菱濕漉漉的,烏黑的頭髮。
由於自殺的是村里公認的,最俊的,性情最討人喜歡的姑娘,才19歲,這是最能惹人心疼和遺憾的,幾乎大半個村子的人都趕過來,遠遠的看她一眼,無不唏噓。
那時候高中畢業沒多久的郭紅菱和秦玉書已經偷偷戀愛一年多了,由於兩個人都喜歡文學,又都是鴨綠江文學函授創作中心的學員,可謂意趣相投。
當鎮上毛巾廠廠長瞿江明的兒子瞿兆文看上郭紅菱,瞿廠長答應通過自己的關係將郭紅菱安排進鎮上小學時,七年前被秦孟傑和秦小勇搞下台,一直不甘心失敗的郭志昌感到機會來了。
既然瞿江明跟鎮上和縣裡領導的關係那麼好,自己如果跟瞿江明做了親家,那自己將秦小勇扳倒,重新當上村支部書記,豈不是有希望了?
然而,就在郭志昌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又可以東山再起的時候,他的一個在毛巾廠工作的親戚卻告訴他,那個瞿兆文就是個花花公子,毛巾廠的好幾個姑娘都被他以談戀愛的名義給睡了,有個還被他搞大了肚子。
要不是他父親瞿江明給他擦屁股,瞿兆文早就被處理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郭志昌產生了糾結,一方面怕女兒嫁給瞿兆文後受欺負,一方面又不捨得拒絕這門婚事。
糾結過後,還是想東山再起的念頭,蓋過了對女兒以後幸福的擔心。
他想跟瞿兆文好好談談,要他保證,如果想娶自己的女兒,就不能再去招惹其他姑娘。
然而,當郭志昌要求女兒答應這門親事的時候,郭紅菱卻是堅決反對。
郭志昌問女兒為什麼不同意,郭紅菱只好說,她還小,還不想搞對象。
早就聽到過女兒和秦玉書關係不一般的傳言,郭志昌也曾經嚴厲地警告過女兒,要她遠離秦玉書。
現在見女兒竟然拒絕了這麼好的親事,郭志昌懷疑她還是跟秦玉書暗通款曲,便揭穿了女兒想跟秦玉書搞對象的心思,並且咬牙切齒地警告女兒,要是發現她還跟秦玉書有交往,就打斷兩人的腿。
早就知道父親跟秦孟傑仇人一樣,郭紅菱哪裡敢提她跟秦玉書的事情?
就在一九八七年的那個春天的上午,當一對愛好文學的青年戀人在村南古橋下吟詩作對時,被郭志昌當場堵在了橋洞裡。
對秦孟傑的仇加上對秦玉書的恨,令郭志昌失去了理智,上去對著秦玉書就是一頓痛扁,直揍得秦玉書鼻青臉腫,任女兒郭紅菱如何哀求,郭志昌都沒有手下留情。
由於秦玉書身材單薄,文弱書生一樣,哪裡是剛剛四十出頭,身材高大的郭志昌的對手?加上郭志昌是郭紅菱的爹,秦玉書也不可能還手。
被郭志昌毆打後,秦玉書倒沒什麼激烈反應,他爹秦孟傑卻受不了了,去鎮上派出所把郭志昌給告了。
當派出所民警把郭志昌叫到派出所後,郭志昌卻說,他是看到秦玉書在橋洞裡非禮他女兒郭紅菱,忍無可忍,才上去打了秦玉書幾下。
由於秦玉書不要求追究郭志昌任何責任,派出所民警口頭教育了他幾句,便讓他們回家了。
回到家裡後,把尊嚴和名節看得比生命都珍貴的郭紅菱,因為父親侮辱了她和秦玉書的人格,跟父親郭志昌大吵起來。
衝動之下,被氣得失去理智的郭志昌不僅打了女兒兩巴掌,還發下毒誓,如果發現女兒再跟秦玉書交往,他就拿把菜刀去把秦玉書給殺了,他情願被槍斃,也不允許女兒再跟秦玉書有任何牽扯。
實在想不到,從小不捨得動自己一指頭的父親,竟然扇自己巴掌,還如此決絕,感到受了莫大侮辱,已經絕望的郭紅菱跑出家門,直接投了白沙河。
女兒郭紅菱自殺後,郭紅菱的母親徐麗芬因為受到打擊過大,一病不起,半年不到就沒了。
女兒的自殺和妻子的病逝,令郭志昌變得瘋瘋癲癲,經常半夜三更的,拎著一瓶齊縣老白乾去墓地,靠在女兒和妻子的墳頭上,絮絮叨叨大半夜,有時候又會狼嚎一樣乾嚎。
此後三年不到,原本壯實得像頭牛的郭志昌得了胃癌,沒多久就去世了。
自從郭紅菱去世後,秦玉書就再也沒有去過學校,一個人在人跡罕至的南天崖上生活。
由於南天崖上有個神仙洞,是一個石灰岩溶洞,洞裡有古人留下的洞窟,秦玉書的餘生,就生活在神仙洞裡。
他在洞外開荒種地,種菜,養雞,養鴨子,在野塘子裡養魚,勉強度日。
家人親友曾經多次勸他回家,他卻不為所動,直到五十歲上去世。
想到堂弟秦玉書和郭紅菱,秦衛東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想辦法,避免這一對苦命鴛鴦的悲劇發生。
現在才是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中旬,離悲劇發生還有兩個半月時間,自己肯定有辦法救他們。
秦衛東和秦衛江很快到了村支部書記秦小勇家。
打量著秦小勇家比起大伯秦孟林家還要上檔次的庭院和出廈大瓦房,秦衛東不禁點點頭,心道,「村民的日子是越過越窮,這當村幹部的,倒是越過越好。」
「嗬,稀客啊,什麼時候回來的啊?」正坐在堂屋沙發上喝茶的秦小勇見秦衛東和秦衛江進來,打量了一下秦衛東,又看了一下他空著的雙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秦小勇的老婆洛新芬也是看了一下秦衛東和秦衛江空著的雙手,冷著張臉,扭扭屁股就進屋去了。
見狀,秦衛東才意識到,像自己這種當兵剛剛退伍的,初次來村支部書記家,按照慣例,是不能空著手的。
當初能去當兵,村幹部是跟鎮上說了好話的,以後不管是進單位,外出打工還是經商,都需要村里開介紹信的。
不管怎麼說,都不能空著手來。
都怪自己這兩天心裡裝的事情太多,心緒太亂,一下子忽略了。
算了,既然來了,以後再補吧。
「啊呀,看我這記性,忘得一點影都沒了。」秦衛東突然拍拍大腿,自責地說道。
「咋啦?」秦小勇不解地看著秦衛東。
秦衛江也是不解地看著秦衛東。
「給叔準備的兩條高級煙,忘記拿了。」秦衛東自責地看著秦衛江,「從三叔家直接來了,都忘記回家拿了。」
見秦小勇狐疑地看著自己和秦衛江,秦衛東便一本正經地看著他,說道:「這樣吧,小勇叔,過兩天,我再單獨來拜訪您,咱們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