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溫暖於心

  不僅凡間的焦點聚集在彌賽亞身上,地獄的惡魔都經常在光明教庭外打轉,碰到外出的信徒就威逼他們說出聖子的情況。可是不用信徒遮遮掩掩,他們臉上哀戚的表情就出賣了,聖子的身體狀況隨著時間的流逝更加不好了,尤其是這個冬天的來臨,光明主殿竟然無法設置恆溫的結界!

  在神之庇佑之下,任何低於上帝的力量都無法在這裡使用,結界更不行。

  聖子殿下在入住後就未離開超過一天,以往能夠靠衣物熬過去,偏偏今年的冬天寒冷凜冽,縱然主殿光明萬丈,也溫暖不到待在這裡的人一絲半毫!

  信徒得知彌賽亞的情況,差點哭暈在主殿外滿是雪花的台階上。

  「聖子殿下,您就移居一個地方好嗎!」

  「殿下!」

  「求您出來吧。」

  「裡面太冷了啊!上帝,我們求您驅散冬日的冷寒啊!」

  ……

  常人以盛極必衰來形容一個事物的巔峰,站在主殿中央的路西法卻是相反,另走其道。呼出的氣體發白,路西法對這些能夠傷害到普通人的低溫無甚感覺,他早已體會過能夠把靈魂都凍傷的刺骨寒冷,怎麼會在乎這些。

  路西法用所有信仰之光切斷他和路西菲爾的聯繫,靈魂蜷縮在最深處。他想到天堂四季如春的環境,又想到路西菲爾能夠體會到溫暖,同伴,下屬,仰慕他的小天使,他忽然覺得有一種暖意匯入心底,驅散了他四肢的寒氣。當年的他是否正在宮殿裡批改公務,或者在閒暇之餘,獨自來到偏僻而美麗的風景下輕輕的哼唱。

  是什麼用的曲調呢……

  忘記了啊……

  仰頭微笑的路西法聽到了背後張開羽翼窸窣,聽到了水晶天迴蕩的冥冥聖音。

  快要抽空的生命力逐漸枯萎,又在身體上展現生靈最青春年華的一面,是美,哀到極致的凋零前奏,是光,即將被黑暗和死亡吞噬的曙光。似乎連無情的冬天也為聖子感到不忍,在把寒冷送入宮殿時減弱了不少。

  「父親!」

  以諾從外面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從一個需要被人抱著走的孩童,他變得個子高了不少,能夠到父親的腰部。在這五年裡,他學會了懂事,學會了珍惜,同樣憤怒著父親要在主殿待下去的行為!那個被奉為信仰的上帝根本就不在乎父親,給予庇佑,卻不給予溫暖,給予榮耀,卻不給予力量!

  面對著以諾忍著不哭的表情,路西法的心腸軟了下來,「以諾,你來了啊。」

  他招了招手,以諾小心翼翼的湊過去。

  一股寒氣從路西法的身體散發出來,讓以諾明白對方是多冷。看出以諾的心思,路西法安撫的解釋道:「冷熱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了感覺,待在這裡,我還能在信仰之光下多感知一點外界的情況。」

  以諾更想哭了。

  路西法的指尖輕輕擦過他的眼角,說道:「不許在上帝面前掉眼淚啊。」

  以諾梗著脖子說道:「上帝又看不到!」

  隨著年歲的增長,以諾沿襲路西菲爾的美貌慢慢出來,金色的卷翹短髮,男孩的五官稍微深刻,因為年齡而恰到好處的突顯出可愛,沒有成年人那種占據所有人視線的強烈視覺衝擊。

  這樣就好……

  路西法心想,這樣的樣貌至少安全,長大後有了自保之力就沒問題。

  「以諾,出去。」

  「不要!」

  「阿萊和亞爾曼呢,他們怎麼會讓你過來?」

  「叔叔勸不動你,我來!」以諾倔強的盯著父親,「你要是想要我陪你一起冷死,你就繼續站著!」

  路西法:「……你敢。」

  「我敢。」

  以諾齜牙,兩顆小虎牙冒著寒光。

  最後路西法還是跟他出去了,主殿外傳來歡呼,為光明教的小聖子感到佩服,竟然能勸動待在裡面好多天沒有離開的彌賽亞殿下!路西法瞥見以諾笑得合不攏嘴的表情,心底那一絲被威脅的不滿消失,他的兒子總歸不是笨蛋,日後他離開了人間,也不用太擔憂了。

  回到溫暖的地方,阿萊第一反應就是拿一塊大毛毯去裹住路西法。照顧完大的,他再用一塊小毛毯裹住了凍得打哆嗦的以諾。以諾笑嘻嘻的對他說著「我把父親勸出來了,有獎勵嗎?」

  阿萊也笑了,「好啊,下次帶你去精靈族玩。」

  亞爾曼捧著一杯熱騰騰的水給路西法,「這是精靈族的生命泉水,我剛加熱了一點,你喝一些吧。」

  本來想要喝的路西法手一停滯。

  生命泉?

  那不是他和路西菲爾發生過一次關係的地方嗎?

  杯子拿在手上,路西法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渡不過心理那一關的他果斷把杯子給了以諾,「你也冷了,先喝吧。」以諾捧著這個冒熱氣的杯子,面露疑惑的嘟囔道:「為什麼我覺得父親不懷好意?」

  路西法輕咳一聲,視線移到了別處,「不想喝就算了。」

  以諾咬著杯子邊緣,鼻翼嗅了嗅,陷入危機本能和理智的交鋒。

  被以諾帶出了主殿後,路西法自然沒有再矯情的住回去。其實住哪裡都一樣,只不過到那邊會給上帝加印象分,然而印象分再多,也抵不過以諾的幾顆金豆子。路西法扶額,自己教導兒子還算是軟中有硬,要是換做路西菲爾,怕是要把以諾給寵到天上去。

  毛毯才在身上披了一會兒,路西法就脫下了它,那種沉甸甸的窒息感緩解不少。

  以諾在折騰了這麼久後累了,被阿萊抱回住所去睡覺,路西法則在亞爾曼的虎視眈眈下找了個地方坐下,壁爐燃燒著裝飾性的火焰,寒風隔著牆壁和水晶窗戶,呼嘯的在外面刮著。

  「呼呼——」雪花飄落在窗戶上,溫暖的宮殿一片安靜。在這份柔軟舒適的氣氛下,亞爾曼低聲說道:「你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嗎?」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堅信彌賽亞不可能玩自虐,這傢伙的本質妥妥是享樂主義者。

  路西法想要說話,表情微妙的頓了一下,然後手指著自己的喉嚨。

  「彌賽亞?」

  「啊……」

  「你怎麼了?彌賽亞,難道是……你喉嚨……」

  人高馬大的亞爾曼一時間咬著嘴唇,使勁的眨著眼睛,不讓酸澀的液體流下來。

  路西法遞給他一張手帕,示意他別憋著了,要哭不哭更難受。「哇」的一下,亞爾曼的鼻涕眼淚全部哭了出來,「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啊!我記得亞當活了快兩百年了,夏娃也是,為什麼你身為他們的兒子,會連五十年都活不到啊!」

  路西法托腮,無限遠目,其實都是被他作死作出來的嘛……

  水晶質地的窗戶出現「篤篤——」的敲窗聲。

  哪裡來的聲音?

  路西法心有所感的回過頭,就看見漫天的雪花飄舞,散落在金髮白袍的熾天使長身上。亞爾曼也望了過去,嚎啕的哭泣停止,呆呆的注視著這位神秘的到訪者。

  路西菲爾浮空站在窗戶外,羽翼在身後拍打,他沒有穿著熾天使長的御袍,而是一件簡約修身的長袍,在寒冷的雪天,美好的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一幕。見宮殿裡的兩人都盯著他不說話,路西菲爾的指節屈起,扣在窗戶上又敲了一下,宮殿內的燈火下為他蒙上暖色調的溫馨色彩。

  「彌賽亞,不歡迎我進去嗎?」

  他從高處俯視著坐在裡面的路西法,路西法無聲的笑,站起來做出一個歡迎的姿勢。

  指尖一點窗戶,整片完整的水晶窗戶消失,路西菲爾從外面一躍而入,金色的長髮和飛雪交織在一起,飛揚而肆意。路西法的眼睛瞳孔一縮,又變得渙散而朦朧,即使能夠看清楚的時間只有一瞬,已經足夠了,剩餘的畫面,他能夠在心底用記憶描繪出來。

  寒風吹進來了一些,路西法的身體顫慄,有種持續掉血的錯覺……

  唔,好像快見底了。

  他真想念自己曾經的魔王級血條。

  「冷嗎?」路西菲爾敏銳的察覺到他的反應,立刻恢復窗戶上的水晶。路西法不怎麼在意的搖頭,走到亞爾曼的身邊踩了一下他的腳,亞爾曼吃痛的叫出聲「啊!」

  在路西法的冷視下,他反應過來自己該替招待貴客。

  「路西菲爾殿下,您坐。」亞爾曼飛快的收拾了一下這個宮殿,還特別注意到熾天使長可能有潔癖,專門搬出一張沒有坐過的嶄新椅子,熱情的讓路西菲爾坐下。路西法瞅著亞爾曼討好的表情,明明顏值和路西菲爾不相上下了,為什麼自己都沒享受過這番待遇?

  再一回頭,看見路西菲爾端正的坐姿,路西法今晚的心情格外的好了起來。

  對方能夠在他生命走到盡頭前過來,不論如何都是一種心意。他是否能認為,自己在路西菲爾的心裡有那麼一點地位?

  嘴唇張了張,他的嗓子說不出話,可是唇語可以替他表達出來。

  【路西菲爾。】

  「嗯?」

  【能夠陪我三天嗎?】

  「為何?」

  【忽然覺得生命如同朝花夕拾,不可追憶。】

  「……說人話。」

  【我想死在你的懷裡。】

  「……」

  【開個小玩笑,謝謝你的到來。】

  宮殿外風雪吹遍大地,為在大陸中央建立了五年有餘的光明教庭鍍上一層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