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姜楠一邊給村民診療,一邊給周洵治臉之中飛快前進著,轉眼間就到了五月初。
這期間發生了不少事,比方說莊家那邊因為串通醫生公報私仇,雖然最終沒有釀成悲劇,還是上了大字報,村裡頭還公開批鬥了一番,至此,莊家在周家鄉算是真正抬不起頭了。
再比如說,艷春在父母的配合下成功與莊家老三離了婚,眼下先跟父母回了山溝溝,打算秋收以後再出來幫姜楠。
眼下這個季節恰好是小麥、油菜搶收之際,夏播作物也正是播種最忙的時節,還有春天播種的玉米、大豆等也正處在除草、施肥之中,許多蔬菜瓜果也是在這個時候移栽。
家家戶戶都忙得不可開交,生產隊的活派下來都分不完。
周家情況比較特殊,周洵是不用出工的,之前周洵身體很差,組織上考慮到周母周婭要分心照顧,就給她們派了比較空閒的活。
姜楠剛嫁過來的頭個月,按照不成文的規定,外嫁過來的可以暫緩一個月不分活計,第二月又恰好遇上了生產隊換大隊長的事,就又耽擱了。
現在一切塵埃落定,姜楠當然不可能搞特殊。
上工的第一天,姜楠起了大早,照例給周洵塗藥扎針以後,跟著周婭周母一起往村公所那邊過去。
「分給你的工應該不會太重,」路上,周母跟姜楠小聲分析道,「你剛來周家鄉不久,又給村里這麼多人看病,身份上說算是赤腳醫生了,考慮到你的勞動付出,應該會讓你干輕活。」
周婭贊同道:「對,余正氣這廝當上大隊長以後還算上道,對咱們家挺客氣的,不至於突然犯渾。」
「左右就那麼些活兒,再重也重不到哪裡去。」
這時候的姜楠還挺樂觀,當來到村公所的大樟樹底下,聽到分配給她的工作時,不光是姜楠感到驚訝,在場的鄉民們全都嘀嘀咕咕著議論起來。
「不是吧?怎麼讓姜大夫挑糞吶?」
「對啊,這不是莊家的活嗎?」
在生產隊有幾樣活是最累最髒最不招人待見的,挑糞絕對排得上第一位。
以往這挑糞的活都是分給村裡頭做了錯事,或者家裡成分不對的人幹的。
今天一來就分給了姜楠,可不就叫人驚詫麼。
台子上的余正氣聽到底下的討論,敲了敲手裡的銅鑼:「大家靜一靜聽我說,組織上分配下來的活,咱們不可以拈輕怕重,要主動去承擔,發揮大無畏的貢獻精神,尤其是年輕同志,更應該先人後己,多為集體做考慮。」
周婭聽得冒火,問他:「大隊長,挑糞這活又累又重,你讓我嫂子這麼個瘦巴巴力氣小的女子干,是不是說不過去啊?」
余正氣這大隊長當得突然,可以說是天上掉餡餅下來砸中他的。
村裡頭眾人對他還不是很服氣,原先大隊長程立軍那邊還有不少親戚就在隊裡,時不時給他搞點岔子,他正急著做點什麼成績出來,當然不會放過這送上門來的好機會。
「周婭同志,如果人人都像你說的一樣,力氣小就不去乾重活,那當年紅軍過草地,女同志也沒比男同志走得少啊,力氣小干不動不是理由,同志們千萬不要抱有投機取巧的念頭,活要踏踏實實幹才行。」
周婭還待再說,被姜楠攔住了,她這是第一天上工幹活,如果一開始就挑三揀四,太容易落人話柄。
而且姜楠現在也不知道余正氣是怎麼個回事,她還得耐下心來再觀察兩天再說。
挑糞真不是一件簡單的活兒,累、髒、臭,它一個就占全了。
挑糞工四人一組,除了姜楠外,其他三個都是體力好的男壯丁。
舀糞相對來說簡單些,安排的是其他人,其中就有個下鄉來的女知青。
糞水較臭,一直低頭在糞坑邊舀糞,攪動起來的糞液更是又髒又臭,那女知青才剛乾了一會兒,已經眼淚汪汪了。
然而舀糞比起挑糞來說還算輕鬆的。
挑糞那是純體力活,擔程近的幾十米,遠的有上百米。
滿滿一擔糞有上百斤,挑在肩上,走起路來小心翼翼,步子稍有不穩,就要把糞水潑了一地。
挑糞還得挨家挨戶地清理,每戶人家的糞坑裡的糞水都屬於集體所有,不允許將糞水挑往自留地,因而每家每戶的糞坑幾乎都是滿滿的。
這麼一天干下來,姜楠覺得肩膀都不是自己的了。
累是一方面,她舉起袖子聞了聞,那氣味簡直能熏死人,也虧得周婭和周母還能面不改色地跟她走在一起。
「余正氣那烏龜王八蛋,」周婭咬牙切齒地罵,「我早說過他就是根牆頭草,誰給他好處他就給誰干,這肯定是莊家人又搭上他了。」
周母抹著眼淚嘆氣:「他們就是看咱一家都是女人,好欺負呢。」
「不一定,」姜楠一手扶著腰,一手輪換著輕輕捶打兩邊肩膀,「余正氣不至於為了個已經定性的莊家得罪我們,這事,要不就是他無心的,要不就是後面有人支使,明天再看看。」
離周家還剩不多遠的路,姜楠忽然停下:「媽,小婭,你們先回去,幫我把周洵引開,我洗了澡再去找他。」
「咋啦?」周母一頓,「你不打算告訴阿洵啊?」
姜楠搖搖頭:「這事兒具體怎麼弄還不清楚,跟他講的話他會多想,還是等等看再說。」
周洵臉上的傷疤這幾天已經到了恢復的關鍵期,整個痂都有了脫離浮動的跡象,這時候最忌情緒波動。
周母回去做飯,抓著周洵給他打下手,姜楠趁機跑到樓上去把自己洗了個乾淨,直到確認身上只剩下香皂的香味兒了,才敢下樓去。
周母飯正好做成,周洵把一盤攤得金黃的雞蛋餅擺上桌,看一眼頭髮還在滴水的姜楠,言道:「怎麼這麼急著就洗澡了?今天分你啥活了?很髒的麼?」
姜楠的笑差點凝固在臉上,好不容易穩住表情,答道:「不累,就是不下心摔田裡去了——」
周洵朝姜楠伸出手:「胳膊給我。」
姜楠往後縮了縮:「真沒事兒,洵哥你別擔心。」
周洵仍舊固執地伸著手:「姜楠,你知道嗎,你撒謊的時候會事先咬嘴唇。」
——竟然還有這回事?
姜楠擰著衣角,不自然地把手往後又藏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