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不以惡小為之

  加上實習期的話,車曇從事屍檢、刑偵工作也有小兩年了。

  可她還是沒能深刻體會到社會之複雜、人心之叵測。

  童建軍拿起夫妻二人的資料翻看著。

  夏仲江,48歲,原為佟二堡鎮農資站站長。1986年3月調入沙井子區農牧局擔任局長。

  葉菲,35歲,1966年畢業於旅大市二中(初中三年級),1968年下鄉至佟二堡鎮王家溝村。1986年4月調入沙口區儀器儀表廠財務科擔任出納。

  「我說嘛,這兩個人看起來有些不搭。」

  「是啊,不光氣質不搭,年齡也不搭。」

  眼下,幾乎所有的知青都返城了。

  只有一些嫁娶在農村的知青沒能回去。

  絕大多數知青都不肯在農村嫁娶。

  就像童建國他們那波人,很多男女寧願靠到二十八九歲了也不肯紮根農村。

  骨子裡他們依然覺得自己是知識分子,不願意跟門不當戶不對的農村人共結連理。

  而葉菲的女兒已經十五六歲,她肯定是早早下嫁的。

  這一回,車曇也覺得有點奇怪了。

  「這兩口子確實有點問題。」

  牛隊說:「這女的年齡跟我大姨姐差不多,搞不好是一屆的,我讓她打聽打聽。」

  童建軍和車曇繼續查閱著資料,牛隊則四處打電話從側面了解葉菲的情況。

  下班前,牛隊終於查到了葉菲的一些情況。

  「她以前有個一起下鄉的同學願意跟我們聊聊。」

  「好啊。」

  牛隊看看手錶:「估計六七點鐘才能過來,咱們先到食堂吃個飯。」

  三個人到食堂吃了晚飯,閒聊一會兒,回到辦公室時,葉菲的那個同學已經過來了。

  這女的跟葉菲年齡差不多,個子比較高。

  牛隊走上去打招呼:「周亞文嗎?」

  「是我,牛隊是吧?」

  「是啊,來坐會兒,辛苦啊。」

  童建軍和車曇也一起坐下了。

  牛隊說:「葉菲跟你是同學是吧?」

  「是啊,一起在二中上學,後來又一起下鄉。不過,回城以後我們就很少來往了……」

  「為什麼?」車曇不解,「一起上學一起下鄉,多親近啊。」

  「這個……對了,我聽說葉菲家出事了?」

  「是啊,她,她女兒失蹤了。」

  牛隊委婉地說。

  「哎呀,可惜啊,小麗也在二中上學,聽說學習挺好,長得也挺漂亮。」

  「嗯,對了,不知您的孩子多大了?」

  「我的孩子來年就該上小學了。」

  「我姨姐的孩子也不大,葉菲的孩子比你們的孩子都大很多哦。」

  「是啊,她結婚早。」

  「我聽說她是個要強的人,當初為何嫁給農村人呢,還比她大那麼多?」

  「這個……」

  周亞文欲言又止。

  「為了早日找到小麗,我們得掌握更多的信息,不管當下的還是以前的。」

  「嗯,」周亞文點頭,壓低聲音,「其實,其實葉菲是迫於無奈才嫁給那個殺豬匠的。」

  「殺豬匠?」

  「對,現在好像當上什麼局長了。當年他就是個殺豬匠。」

  「殺豬匠在農村很受歡迎啊。」

  農村家家戶戶都養豬,過年過節就得請殺豬匠過來殺豬。

  在經濟不寬裕的年代裡,農村家裡請殺豬匠殺豬不用給錢,只需要給點豬肉、豬下水啥的就可以了。

  所以,殺豬匠才真正是吃香喝辣的人。

  不過,知青們還是瞧不上他們這種人的。

  「迫於無奈?具體是什麼情況?」

  周亞文嘆息:「一天傍晚收工,葉菲走在偏僻小路上時,被殺豬匠給強姦了。」

  「於是她就嫁給強姦犯?」

  車曇大吃一驚。

  「是啊。」

  「她不告強姦犯就夠蠢了,怎麼還能嫁給他?」

  周亞文苦笑:「你還年輕,年代不一樣嘛。再說,葉菲是要強的人。出事以後她把自己關在宿舍里,每天以淚洗面,責怪自己不檢點。」

  「啊?她明明是被害者,怎麼能責怪自己?」

  「唉,她就覺得那天不該穿裙子。」

  「明白了,這叫蕩婦羞辱。我們的文化教育有毒。女人要是在那方面吃虧了。整個社會包括她自己在內,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女人是不是不夠檢點。」

  周亞文豎起大拇指:「這位小妹妹說得在理兒!」

  牛隊說:「人家是大學畢業呢,當然懂得多。」

  車曇嘆口氣:「儘量吧,儘量做一個不辜負自己的人。」

  童建軍在一旁卻暗暗嘆息。

  周亞文介紹到這裡,他已經能大概猜出案情了。

  如無意外的話,那對夫婦就是殺害自己女兒的兇手。

  「殺豬匠娶了葉菲以後也時來運轉了。估計是葉菲在背後給他點撥的。他靠每次殺豬掙回來的豬肉、豬下水到處打點關係,先是當上了村幹部,後來又當上了鄉鎮幹部。眼下這不又調到市內了嗎?」

  「既然如此,她對自己女兒也一定很苛責了。」

  「肯定的啊,她那麼要強的人,在這方面吃了虧了,肯定得盯緊自己女兒。」

  「唉,果然如此啊……」

  「那孩子壓力一定很大,我趕腳啊,她十有八九離家出走了,你們好好找找,一定能找到。」

  「呵呵……」

  「對了,我們一塊兒下鄉還有一個比我們高兩界的同學,她後來上工農兵大學了,這會兒就在二中當老師。她倒是能跟葉菲說上話……」

  「那就多半是她打的小報告……」

  「小報告?」

  「行了,謝謝你啊,亞文同志。你還沒吃飯吧?」

  「下班晚,還沒來得及回家呢。」

  「在我們這裡吃了走吧,燕子!燕子!你帶這位大姐到食堂吃個飯。」

  一個女警過來了,要帶周亞文去吃飯。

  周亞文婉拒了:「不了,我孩子還在家等著呢。」

  周亞文剛走,牛隊就打量著童建軍說:「怎麼樣?建軍,咱們可以動手了吧?」

  童建軍點頭:「現在就去抓人吧。」

  臨行之前,牛隊還讓人把魯米諾以及相關設備拿來,一邊向外走一邊感嘆:「這是你哥幫我們配備的,還有雙面鏡。啥時幫我們再弄個測謊儀?」

  「那只是起參考作用,不能當做斷案憑證。」

  「震懾嘛,對壞蛋就得震懾!」

  旅大比較有錢,眼下已經配備專門的警車了。

  這一次,牛隊特意叫來兩輛車,帶了五六個手下。

  到了夏家,那個殺豬匠看到這麼一大幫人上門,沒等詢問,他便癱軟在地。

  葉菲反倒冷靜。

  整理整理衣服,梳梳頭,拉上五六歲的兒子:「我要送孩子到他二大爺家。」

  車曇和另一個女警拉過孩子:「不用了,跟我們一塊兒回局裡吧,到時候叫人過去接他。」

  下樓後,童建軍使了個眼色,示意牛隊把他們兩人安排到不同的車上。

  因為童建軍從他們夫妻不同的神色就能猜出大概了,這女的肯定要捨命保強姦犯。

  果不其然,到了局裡,女的大包大攬。

  「萬惡淫為首!」

  沒等牛隊他們開始詢問,葉菲便反覆嘟噥起來。

  車曇冷笑:「你是想推卸責任吧?」

  「不推卸,都是我乾的,都是我的錯。」

  原來,6月29日白天,葉菲在單位值班,有人給她打電話說她女兒在學校早戀。

  「等等,不是你們一塊兒下鄉的那個,二中的老師嗎?」

  「不是,聽聲音是個孩子,她說是同學。」

  「我去,這……」

  「繼續交待!」

  「晚上回來我就詢問她,她不承認,我就打她、推搡她……」

  「親生女兒的話你不信,一個匿名電話你信了。」

  「萬惡淫為首啊!」

  葉菲在打罵推搡女兒的過程中,令女兒的腦袋撞到桌角死掉了。

  「都是我的錯,為了掩蓋罪行,我把女兒大卸八塊兒,然後乘坐火車……」

  「胡說八道!」牛隊怒斥,「你一個弱女子,你有能力把人大卸八塊兒?」

  「是我乾的,都是我乾的。」

  葉菲也不反駁,就是喃喃自語大包大攬。

  車曇和另一位記錄的女警都有些懵了。

  「大姐,你也是被害人,這一切悲劇都是那個強姦犯造成的,你這樣大包大攬是想保護壞人嗎?」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乾的。」

  「你……」

  車曇不由得出離憤怒了:「你簡直是個混蛋!人渣!虎毒還不食子呢!你連畜生都不如!」

  「沒錯!」牛隊在一旁說。

  「你現在所要做的就是檢舉揭發,讓壞蛋得到應有的懲罰。」

  「是啊,我是混蛋,我罪該萬死!」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偉大,挺有犧牲精神?其實你是個愚蠢、懦弱、骯髒的人!別埋怨什麼時代、社會風氣。當下也存在蕩婦羞辱的現象。但不論什麼年代,人永遠都不可以向惡人、向惡勢力低頭。身體可以污損,靈魂不能變的骯髒。你的懦弱、愚蠢、骯髒不僅害了你自己,害了你的女兒,也將會害了你的兒子。犯下這滔天大罪,你們這對狗男女都難逃一死,你兒子也將被送入孤兒院!」

  「孤兒院?哼!」

  牛隊咬牙切齒:「想得美!老子要把他送到工讀學校,讓裡面的基佬好好享受一番。」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乾的。」

  葉菲還是無動於衷。

  童建軍冷笑:「這麼多年,你還不了解你那個強姦犯男人嗎?他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嗎?」

  葉菲的臉上這才划過一絲恐懼。

  這夫妻二人顯然已經達成了攻守同盟。

  夏仲江被帶進來時雖然渾身哆嗦著,但他矢口否認參與殺害自己女兒,甚至連看都沒看到。

  「什麼?我女兒被害了?在哪裡?是誰幹的?」

  「去你嘛的!少在這裡跟老子裝蒜!」

  「怎麼了?」

  「怎麼了?6月29日夜晚你們夫妻二人殺害了自己的女兒,並大卸八塊兒。經過一番籌劃,7月2日夜晚,你蹬上火車,將屍塊兒拋灑在藍城轄區鐵路沿線……」

  「7月2日我上班啊,根本沒坐火車。」

  「7月3日呢?」

  「7月3日也上班啊,你們不信可以到單位調查。」

  看這情形,他們兩口子作案之後就商量好了,一旦出事葉菲就大包大攬。

  而且,夏仲江拋屍時也經過精密的籌劃。

  當天晚上坐火車,拋屍後當天凌晨又回到旅大,若無其事地上班,讓單位的人為自己提供不在場證明。

  與此同時,葉菲也一定故意在7月3日這天請假一天,一旦出事就直接把罪行攬過來。

  「你,你簡直是胡說八道!屍塊兒切割的那麼齊整,你老婆有那個手藝?」

  「她,她廚藝不錯。」

  「日你先人,你們兩個人渣!」

  「你老婆在家裡又削又剁的,你能聽不見?」

  「那個……沒……」

  「那麼大的旅行袋,100多斤,你老婆能拿得動?」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現在老實交待,我們還可以妥善安置你兒子,不然的話,連你的姊妹兄弟都得跟著倒霉!」

  「不管我事啊,都是那個娘們兒乾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童建軍向牛隊使個眼色,壓低聲音:「不如把那個測謊儀拿來……」

  牛隊愣了下,但也很快反應過來:「哼!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小楊,去把測謊儀拿來!」

  「啊?好的!」

  小楊也很有想像力。大半夜的真鼓搗過來一堆東西。

  有燙頭的電帽子,還有儀器儀表電線一類東西。

  夏仲江雖然沒文化,但也大概聽說過測謊儀,就以為這是一種很厲害的刑具,嚇得臉色大變。

  「不是我乾的啊!真不是我乾的!」

  「還嘴硬?」

  「我真沒殺人啊!我是被那娘們逼迫的,幫著剁了會兒,然後拋屍……」

  夏仲江這才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雖然大體上屬實,但也想方設法撇清關係。

  講完之後還問:「你們看,真不是我殺的,我只是被脅迫,是不是可以寬大處理?只要不死罪就行啊。」

  「嗯,你等著吧。」

  這傢伙不僅慫,而且蠢。干下這麼傷天害理、罪大惡極的事怎麼可能逃過一死。

  忙活了大半夜,童建軍和車曇回到公安招待所草草休息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回藍城的火車了。

  一路上車曇不時唉聲嘆氣。

  「怎麼了?」

  「這個女人就像殺害我母親的那個人。」

  「是有點像,自身被命運摧殘,卻選擇自甘墮落,不惜殘害親人朋友。」

  「還有那個打小報告的女同學。」

  「她要是知道自己一個電話就害的別人家破人亡,不知會作何感想。」

  「不以惡小為之,不以善小而不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