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日山三竿，整個山崗谷地，多的是「武德軍」殘兵敗將在那裡卸甲走人，而指南車中，睡了許久的豐今安含著大拇指依舊睡得香甜，身上裹著「人祖披風」，讓他舒服得直哼哼。
放下兵器，卸甲投降的「武德軍」將士，則是遵照魏昊所言，願意返鄉的返鄉，願意歸順的歸順。
返鄉之人，魏昊也已經通令各方妖魔，不得出手戕害。
願意留下來歸順的將士，數量其實並不多，但也有一二千光景。
「你們為何願意歸順於我？」
魏昊行走在席地而坐的降卒之間，問出了這個問題。
「小的老家淮水之濱……」
此言一出，魏昊也是明白了過來。
多的話也不需要了。
「俺老家龍嵴山……」
「小的舅父是淮陰人士。」
走了一遭才知道，這些降卒，多是江淮出身，或者是血親鄉籍淮水兩岸。
「原來如此……」
魏昊點了點頭，然後問道，「現在淮水要好一些吧？老鄉吃飽不敢說，餓不死，應該沒問題吧？」
「舊年增了『五彩綱』，日子還是不好過。」
「而且又多了不少妖怪，還不是山野精怪，是京城出來的貴人親兵，圈地都是五百畝起步。」
魏昊有些奇怪：「圈地？」
「這幾年大旱，很多地方的田，其實已經瘦得不行，根本沒法復耕。不過京城來的親兵妖怪，自帶符水，能潤田布種。一個親兵，能得一百二十畝功田，然後自己也能贖買三個人頭的田畝，約莫就是四口用地……」
一番解釋之後，魏昊這才聽明白其中的操作。
京城有人用開慧的精怪為親兵，然後將大旱之後的地拿了過去，通過特殊手段改造，又能重新產出。
尋常老百姓不通法術，只能幹瞪眼。
「我記得，自從我大腦京城之後，朝廷就開始賑災，以朝廷的實力，這種人為大災，應該很容易調平。官府通報之後，百姓也應該會放心種地啊？」
面對魏昊的疑問，有人似乎是親戚在大明州生活，便跟魏昊解釋了一番。
「魏老爺，任久的災害，誰家還有餘力？如今京城來了人……不管是不是人，給了銀子給米麵，買三百多畝的瘦田，誰又能忍得住呢？」
「再有啊魏老爺，除了大富大貴之家，小門小戶的，別說三年，就是半年，那欠債也是債高如台。瘦田能多賣三五兩銀子，那賣了也就是賣了。」
「而且京城來的，也給指一條路。我等投軍，好歹還是良家子，能入五軍都督府之中遴選。那些流離失所的，多的是去了雜號將軍麾下做家奴，幹些苦力的勾當。」
幾番話說來，其中辛酸不必多想。
魏昊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淮水現在如何？」
「『淮下妖魔』雖說潰散，卻也因為太過散亂，如今是一片混沌。如今淮下，到處都是除妖人，也到處都是精怪。尋常百姓想要過活，每天都是提心弔膽，現在種地……都是先打好了圍田的院牆，再在其中翻耕。」
院牆就是用來阻攔精怪的，這種不必勘察，魏昊也清楚。
當初淮陰知府彭如晦，就是這麼在城中種地的。
一想起彭如晦，魏昊也是感慨。
「你們新立『武德軍』，此次前來雲夢大澤，又是為何？」
「上峰都說是征討雲夢妖魔。」
「跟我猜測的倒是一樣。」
之前魏昊就猜到，三界勾結的話，肯定是各取所需。
「武德軍」以征討雲夢妖魔為由，一是可以重塑軍魂，凝聚軍陣之勢；二是可以大賺一筆，掠奪雲夢澤百姓的財產。
一舉兩得甚至是一舉多得的事情。
如果不是還沒開撈就碰上魏昊，「武德軍」重塑軍魂的苗頭，那就差不多是有了。
可惜沒有如果。
「魏老爺，我等願意投效魏老爺，只是不知魏老爺當如何安置我等？」
跟著魏昊打仗，其實這些降卒並沒有這樣的膽氣，願意留下，也僅僅是因為跟著魏昊，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還能比淮水三災更糟糕？
「讓你們跟著我造反，你們現在也沒這樣的膽量。這樣吧，我在這裡有個舊時相識，但並非是哪家都督元帥，而是『雲中神君府』的神靈。有他們在，也能照看你們一段時間，等你們安定下來，還願意助我一臂之力，那到時候再說，可好？」
「魏老爺……」
離得近的降卒，都是羞愧地低下了頭，他們懷揣著小心思，再加上也知道魏昊不貪圖他們仨瓜倆棗，可即便如此，魏昊也不介意，反而指了一條活路出來。
都是堂堂男兒，再如何臉皮厚，這光景也會羞愧。
「你們將屍骸安葬好，還有這些甲兵鼓纛，一併整理。」
說罷，魏昊拿出「執夷青葉」，喊道：「熊先鋒，貓將軍，還請顯靈！」
隨著話音剛落，不多時，簌簌聲傳來，迷霧灌山崗，只一會兒，就聽見勐獸嘶吼聲陣陣。
熊羆虎豹，該有的都有。
只是除了勐獸，還有迷霧中的兵馬，或是操水而來，或是騰雲駕霧。
為首的，乃是兩個身穿特殊甲胃，頭戴斗笠的魁偉大將。
隨著陣陣法力波動，便看到迷霧旋轉，形成了一個漩渦，漩渦好似一扇大門，千軍萬馬從中魚貫而過。
「魏公，我主現在何處？」
熊東西最先出現，只見他搖身一變，身上甲具退散，化作尋常布衣，手中青竹為杖，取下斗笠之後，露出了胖大的腦袋。
再見熊東西，魏昊有些錯愕，盯著他左臉上的傷疤，奇怪問道：「熊先鋒，怎地受了傷？」
「說來話長，我主何在？」
「他鬥了一場，如今睡著了。」
魏昊指了指，熊東西趕緊到指南車前觀望，一探頭，便看到豐今安裹著「人祖披風」在熟睡，這副模樣，讓熊東西很是心疼，轉頭對魏昊道：「魏公……」
「他現在是我的弟子，跟我修煉『烈士氣焰』。要是跟著你們走，這一世也是必死，你想清楚。」
「是某愚昧了。」
轉身沖魏昊鞠了一躬，魏昊倒也大大咧咧受了這一拜。
整個「雲中神君府」拜他都是應該的，他有這個資格。
負手而立的魏昊指了指一二千降卒，說道：「這些是新立『武德軍』的將士，昨夜被我斬了左軍都督府右都督，便投降了。他們現在沒有士氣膽魄，我也不想讓他們白白送死，能不能行個方便，先庇護他們一段時日。期間他們會種地做工，也不是混吃等死。」
「此事無妨，正好『執夷秘境』之中，也缺些人手。」
「那就有勞了。」
說罷，魏昊摸出「龍血精花」，遞了過去，「收下吧。」
「魏公！」
「也是早有約定的，如今我可以斷定，你們不是坑蒙拐騙的精怪，這就夠了。」
這一次，「龍血精花」就不再是魏昊之物，而是真正屬於熊東西和貓南北。
至於說能不能憑此修煉到地仙境界，魏昊也不好說，各自的造化，誰能篤定說得清。
而那些「武德軍」降卒看到接納他們的居然是一頭大花熊，也是相當的震驚，但有魏昊作保，他們自然也沒有懷疑。
還是那句話，誰都可能貪圖他們點什麼，唯獨魏昊不可能。
淮水兩岸的百姓，在絕境之中，只從魏昊身上感受到了被救贖的可能。
有些事情，不必多言。
「熊先鋒，現在可以說一說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了吧？」
看著迷霧漩渦逐漸增多，「武德軍」降卒們一個個從中穿梭而過，魏昊負手而立，澹然問道。
「最近潛入『執夷秘境』的妖魔變多了，而且有些妖魔，看上去像是天上來的。」
「若是到了事不可為的地步，你可以率眾前往洞庭或者彭蠡。倘若有人阻撓，可以嘗試去『禍殃神君』那裡尋求幫助。」
「禍殃神君？！」
熊東西聽到這名號都覺得晦氣，「魏公，您跟『禍殃神君』還有交情？」
「雖然沒有直接見面，但的確是個神交已久的同志。」
「……」
聽到魏昊這麼說，熊東西尋思著就那晦氣玩意兒，估計也就魏昊能壓得住。
「你不要擔心『禍殃神君』在你們面前顯聖，只要能進入『禍殃平野』，至少天界九成的仙神，不會進去拼命。」
魏昊語氣帶著嘲諷說道，「一元會之內才多少香火？何必為了幾頭大熊貓，就在『禍殃神君』那裡禍禍了？」
「……」
熊東西的胖腦袋圓耳朵抖了抖，雖說魏昊說得一點都對，但聽著就極其彆扭。
忽地，熊東西發現降卒們正在搬運甲胃兵器，他頓時驚訝道：「魏公，這些可都是夏室的甲兵，軍器監的上等裝備，您不要？」
「我要這些破銅爛鐵幹什麼？」
魏昊擺擺手，「去找我的一千二百毛神，我瞧著也沒什麼像樣披掛，你給他們都裝備上。」
這裡武器裝備湊個三萬人馬使喚都綽綽有餘，勻出來千二百那就是毛毛雨。
當下熊東西就明白了過來，這是魏昊給他們送一波福利。
「魏公，如今您跟夏室鬧翻了，也正是用人之際，這些……」
「用不著。」
魏昊搖搖頭，「你只管放心手下，我缺什麼都不會缺這些。」
說完，魏昊又提醒道：「最近天界會有很多仙神下凡，招撫、征討的應該都有。本代雲中君沒有遭天譴，事情不會就這麼過去的。這『雲中平野』也早就消失，光靠你們維持的『執夷秘境』，一個地仙就能堪破，所以，也要早做打算。」
「招撫？」
熊東西眉頭一皺，「我在天界也不是沒有軍號旗幟，怎地還會用上招撫？」
「你要是不信，且先看著就是。我只是提醒你，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別到時候沒有準備，勃然大怒之下，惹毛了天使，那就有你受的。」
本代雲中君沒有被天譴，那是雲中君的事情，牽連不到「雲中神君府」的兵馬。
熊東西和貓南北，只要安分守己、堅守職責，也就行了。
但隨著三界勾結，很多礙眼的東西，就得除掉，陰間的地府如是，陽世的雲中神君府……也避免不了。
「魏公放心，我記下了。」
知道魏昊不會無的放失，熊東西抱拳躬身，將此事記在心頭。
隨後又到指南車跟前，打量著熟睡的豐今安，然後小聲道：「我主已經很久沒有睡得像這般香甜了。」
「這小子之前是暈了過去，所以才看上去睡得香。」
「……」
熊貓爪子當時就攥緊了，而且很硬！
我就知道！
熊東西眼神複雜地看著魏昊，然而魏昊根本不在意，笑著道：「你就算再心疼，也是無用。他現在就是一個人，修煉的是『烈士氣焰』，他已經有了視死如歸的決心。」
「烈士……」
「不錯。」
魏昊沒有說太多昨夜戰鬥的場面，也沒有必要說，因為這崇山峻岭之間的精靈，會把他們看到的都傳播出去。
就像「大夢」中的百姓，也會知道在冥冥之中，有個叫「雲夢小聖」的小娃娃，為他們打了一片天出來。
頭上有犄角，身後有尾巴，那「雲夢小聖」的形象，好記得很。
「貓將軍，你當真不來看看？」
魏昊看到一處漩渦之後，有個踟躕焦慮的身影，不是貓南北還是誰？
那大花熊腦袋探出來又縮回去，其中複雜的心思，魏昊也是清楚。
「不了！」
一咬牙，貓南北還是決定不見。
他怕心一軟，便想著守著豐今安。
但如今的世道，貓南北很清楚，跟著魏昊修行，才是豐今安的出路。
能不能打破累世雲中君的「詛咒」，他有一種預感，就是看這一世了。
明明主公已經有了視死如歸的態度，可是，貓南北總覺得，向死的道路盡頭，未必就是死亡。
向死而生，這並非不可能。
「那就告辭吧。」
魏昊說罷，站在指南車旁，對熊東西道，「接下來我會送他去鞏固修為，之後會有一場大戰，他在我身邊，也不方便。」
說完，不等熊東西詢問，魏昊駕駛指南車，直接奔南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