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赤俠單刀退天兵,這是雲夢大澤所有生靈親身經歷的事情。【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三萬蓬萊都水司的驕兵悍將,兩道圍困絕殺的大陣,彈指間破了個乾乾淨淨,而期間,諸多精靈、百姓乃至妖魔,也都知曉了魏赤俠在彭蠡澤跟天兵天將早就鬥了一場。
陣斬八千。
便是這麼傳的。
「先生,您真在彭蠡澤斬了八千天兵天將?」
「沒有的事情。」
魏昊搖搖頭,笑著對小龍人道,「今安,只要是人,就會疲憊,八千天兵天將,鬼仙為小卒,地仙為先鋒,就算站著不動挨個兒讓我砍,想要砍了這八千仙神,可有那般便當?」
這一世的雲中君,名諱「今安」。
跟「鍾神秀」這樣的霸氣名字不同,「今安」這個名,其實惡意滿滿。
豐隆鄉的巫祝,占卜觀星之後,從一位謫仙那裡,聽到了一篇詩文的片段,於是拿來用在了這一世的豐姓族長身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想要今安,以小龍人現在的處境,根本不可能。
豐姓宗祠中的族譜,魏昊翻閱了一遍,最近十代雲中君,每到十八歲就會死。
天譴來了,整個雲夢澤都要衰退一次。
之前魏昊不懂其中到底有什麼好處,現在就不一樣了。
這是天界和人間勾結,其中涉及到多少勢力,不得而知。
但不管怎麼說,豐隆鄉的前身「豐隆平野」,絕對是值得圖謀。
再加上很久很久以前,人神共存的時代中,一代代雲中君加速滄海桑田,甚至不惜移山倒海,為雲夢澤創造可以生存的條件,其中功德之豐沛,誰不垂涎?
過,是雲中君的,但是……
功,完全可以搶一搶。
人道的凡間,哪怕只是投身為此處一縣令,便能在因勢導利之下,勸課農桑、圍圩造田,只要吃上飯的人多了,這功德,陰陽兩界都少不了。
而其中真正的功勞,其實是篳路藍縷開闢蠻荒的先代雲中君,每一代都會義無反顧地捨身,而每一代的後人,也會繼續前人的事業。
所以本地祭祀,其實非常特殊。
豐隆鄉祭祀先祖,周遭雲夢澤的人鬼精靈,祭祀的就相當複雜,有豐隆神、雲神、雨師神、雷神、屏翳神等等等等。
但其實都是雲中君本身。
如今諸多互相不認識不了解的百姓,數百年數千年之前,其實是同一個祖先。
簡單來說,雲中君雖然不是人皇、人祖,但做的事業,其實類似,只是規模小一點,力量小一點,受惠的範圍,也小了一點。
「那先生斬了多少?」
「這就不好說了,我殺得興起,是很少數人頭的。七八百或許有,兩三千也不是沒可能。」
魏昊見豐今安非常興奮,甚至有躍躍欲試之感,於是話鋒一轉,「你可知道,我初次前往五潮縣之時,其實發現周遭真有精怪也沒有多久。」
「啊?這……這是為何?」
「因為我沒有親見,既然我沒有親眼所見,那麼看過精怪的人,就由得他們說去。三頭六臂還是口吐水火,都是別人說什麼是什麼。」
「咦?」
豐今安聞言愣了一下,甩了甩身後的尾巴,然後點了點頭,「好像的確如此,他們都說先生陣斬八千天兵天將,我也信了。」
「那麼,為什麼呢?」
「因為我看到先生輕鬆擊退蓬萊都水司的三萬兵馬……」
「是了,就是這個道理。但有三分實力,那麼傳言誇張十倍,也是有人信的。」
如此解釋之後,豐今安也是思考起來,「如此一來,傳說越誇張,只怕先生戰力越強。來敵未戰先怯,縱使有十二分氣力,能用出來一半,都是底子深厚。」
「這也是『烈士氣焰』克制非人妖異的特質由來之一。」
魏昊看著豐今安,提醒道,「我在悟出『烈士氣焰』之前,便有兩點,是五峯縣內生員不能比的。」
「你可知道,是什麼?」
「可是武藝高強、知識廣博?」
「北陽府乃是錢糧豐產之地,除妖監在此多有高手,錢貨四通各方,自然興盛護衛鏢師,這些江湖中人,論武藝,在我之上者比比皆是。若論知識廣博,我有見長之處,也有明顯不足,便是學院教習,歷朝典故可以說是了如指掌,我不如他們太多。」
「那是什麼?」
「這便是我要傳你『烈士氣焰』的根基所在。」
魏昊坐著說話,豐今安也找了個小板凳,手托下巴認真聽著。
「第一,要講正義。是不是正義,每個人自己都清楚,能騙天下人,但騙不了自己。所以,如果有仗勢欺人之徒,你須知道,這是不義之舉。但是人和人終有區別,有人強大,有人弱小,並非所有人都可以匡扶正義,這一點,你要記住。」
「弱小不能剷除不正,又有什麼用……」
小龍人嘟囔著,有些不敢看魏昊,顯然,他長期的弱小,讓他不甘又不快。
「你沒有搞明白什麼是弱小,而什麼又是懦弱。」
魏昊知道他生來艱難,摸了摸他的腦袋,溫和說道,「弱小並不是錯,弱小者,同樣知道仗勢欺人是不義之舉,只是他們敢怒不敢言。但這並沒有什麼錯,他們的力量,只有那麼大,倘若強者不挺身而出主持公道,難道讓弱者去做嗎?」
「而懦弱,便不一樣。比如我監斬的『濟水龍神』,他乃是神仙修為,一代龍神,論神力修為,可以平滅一州之地,說是有滅世神通,根本不為過。然而這等貨色,便是徹頭徹尾的懦弱之徒。」
小龍人聞言,眼神一亮,他在努力想辦法反抗命運,但卻反抗不了,這是因為他太過弱小。
他並沒有說不想反抗。
其中的區別,讓豐今安豁然開朗。
「我在五峯縣讀書耕地時,到了我能力所及的程度,自會全力以赴、不留後患。這並非是我天生狠辣,而是唯有對敵人十分殘忍,才能保全一分自身。你也要牢記一點,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絕不要將希望,寄托在敵人的悔改、心軟之上。」
「嗯!」
「內心明白了正義,那麼就不會輕易被財侶法地迷惑。金銀財貨,我能自己掙;絕色美人,我能自己求。倘使別人輕易奉上,那必有所求。如當下巢湖龍神,他求的,便是振興白氏家業,所以才會屢次跟我推銷他的妹妹。這並無對錯之說,但你自己心中,須明白道理。」
「嗯。」
懵懵懂懂的小龍人擺了擺尾巴,又問道,「那先生,第二點,又是什麼?」
「有了一顆堅持正義的心,就會滋生無畏勇氣。其道理,也很簡單。我行為理直氣壯,且真正的問心無愧,自己拷問自己的內心,也沒有任何瑕疵,那麼,我與人對戰,亦或是遭人詰問,都是坦蕩剛強。」
魏昊笑著道,「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這就是道理帶來的底氣。這份底氣,就是無畏勇氣的源泉。」
「那要是不講理的……很強呢?」
「這就是我們堅持鍛鍊、努力學習的動力啊,要是天地人神鬼,處處都是可以講道理的,還要『烈士氣焰』做什麼?沒有『烈士氣焰』的世界,才是一個好世界。」
「啊?」
有些錯愕的小龍人,龍角都在發顫,沒有「烈士氣焰」是好事嗎?
「傻孩子,你想想看,哪天要是沒有『烈士氣焰』了,不正是因為三界之內不義之事銷聲匿跡了麼?世上沒了不平事,自然也就沒了不平人。我等強出頭的百無禁忌之徒,也就沒了存在的必要。」
「不會捨不得嗎?」
豐今安是在為魏昊覺得不值,「像先生已經有恁大的名聲、功業,要是一股腦兒都掀了揚了不要了,先生不會覺得不值,不會局的可惜嗎?」
「我吃得好睡得好,還有美人相隨,家中還有聰明伶俐的小狗兒,我還要爭什麼?是帝王將相的地位,還是才子佳人的聲名?」
「……」
小龍人想了想,竟是點點頭道,「先生說得有道理,倘若世道真如此,也別分什麼皇帝百姓了。」
「那些個上古人皇,都是跟你這麼一般想的。」
「當真?」
「你以為呢?」
「我看書上說的,可沒這些。」
「人皇又無所謂一個頭銜,你喊他人皇可以,喊他老翁也沒事兒,甚至喊一聲『兀那老漢』,那大抵上也就是一笑了之。」
「……」
頭一次聽到這般稀奇的說法,讓豐今安好奇的同時,也有一種特殊的體會,甚至已經開始琢磨這其中,是不是有些道理。
他想到了很多典故,又想到了很多傳說,其中一個人皇,便是「絕地天通」的帝顓頊。
於是他便問魏昊:「先生,要真是不計較地位,帝顓頊何不想法子讓人族皆能成神成仙,何必只留了個崑崙為天梯?」
「這是因為你沒有弄明白什麼是公平,什麼又是平攤。就像你之前沒有弄懂弱小和懦弱的區別。」
「帝顓頊是為公平?」
「人和人終究是區別的,有的人聰慧,有的人力大,有的人跑得快,有的人眼光好,總之,千人千面,萬人萬樣。那麼,不同的人要是做同一件事情,肯定有人做得好,有人做的差。倘若照你說的,人人都成神修仙,總有神通廣大之輩,也有鬱鬱寡歡之徒。到時候,弱者猶如螻蟻,神仙一個噴嚏下來,莫非是天生該死?」
「……」
「絕地天通,是讓仙神管好自己,而人間,由凡人自己料理。帝王將相天大的權柄,不過是改朝換代。可要是神仙下凡,那就是處處大巢州變大巢湖。」
「這不公平,才是公平?」
「換你是帝顓頊,你也會這麼做。」
魏昊笑著道,「真要是人人修仙成神,你敢保證十里八鄉的俊後生,都是天帝天尊,而不是捲簾大將、擺盤使者?」
「也是啊。」
「咱們修堤築壩,出工出力的時候,那總有身強力壯的吃得多一點,天生瘦弱的吃得少一點。你不能壯漢也給二兩饅頭,瘦子也塞三斤米麵吧?」
魏昊接著又道,「至於說那些天生擅長修煉的,人皇又不是沒有給路子,你要飛升證道,成仙成神,人間功德遍地,你自取便是。天路又沒有斷絕,爬上崑崙不就行了?」
一番言語過後,豐今安感觸良多,喟然一嘆:「學藝先學人,還真是有些道理。」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只要還是人間,這就錯不了。」
「難怪妖魔一直想要亂了人間,只有不是人間了,道理才不是最大。」
「孺子可教也,哈哈。」
言罷,魏昊站起身來,背對著豐今安,握緊了雙拳,站在那裡猶如厚重高山,給人以極大的安全感。
「現在,你認認真真看一遍『烈士氣焰』,然後從中感受它的熾烈。」
話一說完,不等豐今安反應過來,驚人的烈焰突然爆發,包裹著魏昊。
這烈焰並沒有灼燒魏昊半點,讓豐今安大開眼界。
小龍人流露出仰慕的目光,他能感受到這份烈焰的強大,他渴望強大。
情不自禁,就伸出了自己的小手,然而碰觸烈焰的瞬間,就感覺到了一陣劇痛。
那不是灼燒的劇痛,而是頭腦仿佛要被撕裂的瘋狂。
豐今安感覺有千萬人在自己的耳邊呼喊,就像是一個個溺水者死死地抓住了搭救之人的胳膊,完全不顧很有可能把搭救之人也會害死。
這種瘋狂,是一種尤為原始的自私,但也是一種最為原始的求生欲。
沒有對錯,那是本能。
「這就是……人心愿力?」
小龍人剎那間恐懼了,原來先生每一次施展「烈士氣焰」,都要承受這種瘋狂?
這是如何抗衡的?
如何抵禦這種瘋狂的?
那種聲嘶力竭、毫無底線的吼叫,猶如質問、賭咒一樣,用絕望、質問、命令、哀求等等語氣,讓一個人去搭救他們所有人。
這種力量,真的是自己可以承受的嗎?
他抬頭看去,魏昊就站在眼前,九尺大漢背對著他,竟是有種頂天立地的震撼。
豐今安甚至想像著先生可以法天象地,猶如巨人一樣戰鬥。
只要他想,只要能承擔這份瘋狂,一定是可以的。
「正義……」
「勇氣……」
念叨著往日裡陌生又可笑的詞語,豐今安頓時感覺到了其中的份量,原來這樣的詞語,竟是這般沉重。
魏昊不發一言,就這麼淡然自若地站著,全然沒有感覺一般。
這讓豐今安越發地佩服,片刻,他眼神堅定,再次伸手,這一次,他猛然身軀一震,剛才那聲嘶力竭的瘋狂,竟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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