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凡非人生靈,誕生『智珠』,看似千奇百怪,實則有跡可循。Google搜索有六穀,曰稻、粱、菽、麥、黍、稷;有六畜,馬、牛、羊、雞、犬、豕。此十二靈,前者為草木,後者為禽畜,然而自古以來,成精開慧者,不計其數,然否?」
「然也。」
「然也。」
精怪鬼魅們聽得津津有味,其中道理淺顯易懂,並不複雜。
「問,何故?」
魏昊在兜里抓起一把豆子,給聽課聽餓了的精怪們分發,這豆子並不是什麼金貴物事,就是「姜家溝」炒制的黑豆,吃起來嘎嘣脆,牙口不好的,興許還咬不動。
不過精怪們倒是吃得快活,只因這黑豆,乃是「姜家溝」專門用來正月里給馬匹補一補的。
帶著「人氣」,更帶著人們的樸素願景。
有個小雪貂是外地來的,投奔本地的黃鼠狼,它們以叔侄相稱,一黃一白,端坐在那裡,倒是顯得有些可愛。
嘎嘣嘎嘣的豆子咀嚼之後,小雪貂便抬起爪子說道:「五穀六畜,皆是『以人為本』,故皆因從人而得勢。」
「不錯!」
魏昊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哈哈一笑,摸出一條肉乾甩了過去,小雪貂蹦蹦跳跳上前,將肉乾借住,啃了一口,才發現不同凡響。
「眾生皆知,人族食五穀又御六畜,仿佛五穀悲慘,六畜淪喪。然而諸君可曾想過,舊時百草,傳承至今者,有幾何?不為人所需,便為人所棄。人族滅草木之數,數以萬計,然則天威滅草木之數,為人族百倍千倍乃至萬倍。」
依然是個很簡單的道理,人類滅絕掉的物種很多,但跟天威相比,根本不值一哂。
在場的精靈都是開慧的生命,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邏輯關係。
六穀六畜,因為被人需要,數量如江河之沙。
其中尤為強烈的對比,便狼犬之分,前者數量稀少,後者隨處可見。
天地之間,存者便是能者。
至於說狼犬之分以精神意志論述,不過是人族自身的敘事需求,同狼犬兩者,完全沒有干係。
對任何一頭沒有「智珠」的野狼來說,能夠生存下去,活下去,才是第一等的大事。
怎麼活,以什麼形式,那都是後話。
明白了這些道理,精靈們更是恍然大悟,隱隱約約有了修行的方向。
然而魏昊還是提醒道:「只要天地規則不便,想要通過食人變強之後還能度過劫數,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人族失勢,否則,任何瞞天過海的手段,都只是拖延劫數的到來。所謂『在劫難逃』,最要緊的不是劫數有多麼強,而是什麼時候降臨。」
言罷,魏昊又舉例道:「那陰曹地府第五國的閻王『朱厭』,本是天界神獸降臨為王,然而其野心勃勃,欲成『陰間天子』,這本沒有什麼錯。野心勃勃、圖謀甚大,都不是什麼壞事,倘使沒有欲望、野心,也難以驅使自身變強。」
「其犯下的大錯在於,視人命如草芥,視冤魂如希夷,此等行徑,已然背離人族之需。於是,我本非『朱厭』敵手,又是生靈入陰間,但卻越戰越勇,蓋因鬼魅陰魂,嘴上雖然不敢說,卻也心頭吶喊。『人心愿力』,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你們要引以為戒。」
「是。」
「是……」
群妖精靈紛紛稱是,諸多隱藏在黑暗中的鬼魅也是連連點頭。
很多道理,它們是或許迷迷糊糊知道一點兒,可總是缺斤少兩。
如今聽了魏昊的解惑,也就靈台清明,修行路上,就會不偏不倚。
魏昊已經跟它們說了,吃人血肉來修行,能不能提高修為?可以。
但是得不償失。
「在劫難逃」是肯定的,除非有辦法把人族從天地之中打倒,削弱為少數派,削弱為少數種族。
如果做不到削弱人族,那麼大勢依舊在人族這一側。
「大王,我等已經明白大道所向,不知大王能否傳授生存之術?」
小雪貂膽子大,抬起爪子沖魏昊拱了拱,便是模仿人類行禮。
魏昊笑道:「今日前來,還不方便傳授生靈修行之術,須知道,我不修法力,一身本領,於你們無用。不過,又因我不修法力,故而精神意志超眾,卻也不是沒有妙法,使爾等向善變強!」
言罷,魏昊便看向了端坐在篝火外的五汶縣城隍:「五汶顯佑伯,某尋你來,便有一事相求。」
「王上何出此言,微臣必遵王命!」
「嗐……」魏昊拍了一下大腿,「我說了多少次,那五閻王雖然是被我打死的,但不代表我打死了它,就要搶它的位子,接它的班。」
「大王以後總是要登基的……」
「……」
還是他娘的咒我死啊!
魏昊無奈,只好道:「不知五汶縣本地豪鬼,未曾投胎的,有幾何?」
「啊?」
五汶縣城隍愣了一下,趕緊掏出一本花名冊,略微一翻,便道:「五百年內,共計六千二百五十三。」
「可稱英靈者,又有幾何?」
「保家衛國,庇護鄉里,見義勇為……如此種種,有四十二人。」
「其後人之中,可有正義之士?」
「四十二人有三十二人絕後,餘十人之後,有正義之士者為三人。」
「命此三位英靈前來,而後還請顯佑伯託夢三位後人,前往『姜家溝』。」
「微臣遵旨。」
只見城隍起身,竟是不再需要車馬,而是自行召喚出了一輛馬車,他踏足其上,雙手攥著韁繩,奮力一抖,馬車疾馳而去,不多時就消失在了夜空。
魏昊見那馬車古舊破敗,若有所思,便猜測,這位城隍生前,大概是通過駕車,完成了什麼壯舉,然後才會封神。
片刻之後,五汶縣城隍便駕車返回,此時車上已經多了三個豪鬼。
一個個面目兇惡,各有煞氣。
一個身高體長,身穿短褂,手持鋼釺、大錘,斷髮而紋身;一個精瘦佝僂,一副癆病鬼的模樣,然而手持一把匕首,只是靜靜地站著;最後一個則是盲人老者,手持竹杖,裹著一件破舊披風。
此三鬼的煞氣,讓精靈們紛紛避讓,不敢靠近。
魏昊見此三鬼,便問道:「我乃五峰魏昊,今日,有一事相商。三位壯士可願一聽?」
三鬼上前行禮,然後說道:「大王若是行義舉,我等不聽亦從;大王若為一己之私,我等聽亦不從。」
「哈哈哈哈……」
爽朗大笑的魏昊頓時撫掌讚嘆,「好壯士,合該請三位前來!」
言罷,魏昊便道:「今有『東伯侯』欲稱霸東絕,分裂疆土、自成一國。某欲阻之,還請相助。」
「此人善待百姓否?」
盲人老者,忽然開口問道。
「此人改五汶縣縣城為侯府,盡發民夫採石築城,已有『丁家垴』百姓命喪東採石場。」
「……」
老者一言不發,他看不到東西,但握著竹杖的手,卻緊緊地攥了一下。
而手持鋼釺、大錘的壯漢,則是渾身肌肉賁張,氣勢已經開始爆發。
「還請大王指教……咳咳。」
癆病鬼一般的豪鬼,聲音嘶啞且虛弱地說道。
「我有一門神通,可使精靈鬼魅與人同行。」
「大王不是不修法力嗎?」
老者奇怪地問道。
「某的確不修法力,但也的確有神通。」
說著,魏昊手掌一翻,一根桃木出現,只見魏昊拋到地上,這桃木竟然變得巨大,約莫一丈高,兩尺粗細。
這桃木落地生根,顯然不是尋常之物。
不多,竟然生長出了枝節,雖說沒有發芽開花,但也的確有了花苞。
「待白天,有人來此處折桃木而歸,某便主持『盟誓之禮』,使三位可以還陽與人同行,與人同修。」
不等三鬼道出疑惑,魏昊又摸出一枚桃核,朝著山下一拋。
這一拋,便是不得了,沿著山道山腰,密密麻麻竟是長出無數桃樹苗。
桃樹苗只一會兒,便有拇指粗細,仿佛一年生的桃樹。
綿延十幾里,竟是隱隱約約有了桃林的模樣。
而後,魏昊便對五汶縣城隍說道:「還請顯佑伯託夢時,要請那三人,前往此山折一丈高、兩尺粗的桃木,而後以桃木為信,於『姜家溝』見我。」
「微臣遵旨!」
城隍爺若有所思,當下便知道魏大王看似莽撞,實則心細。
這滿山的桃木,於常人而言,折哪一棵桃樹的樹枝不是折?偏要這一丈高、兩尺粗的那棵?
然而重點就在這裡,信者才能為人信。
「此謂『徙木立信』。」
城隍公說罷,擺出儀仗,返轉城隍廟去了。
魏昊此時才對一眾精靈說道:「明日,爾等見過『盟誓之禮』,再考慮是否要修行我這裡的那生存之道、修行之術。」
「多謝大王!」
「多謝大王!」
「多謝大王……」
妖怪們可沒想那麼多,它們懂了些微道理之後,現在琢磨的,是修行之術的有無。
先談有沒有,再說什麼好不好。
隨後,魏昊摸出三枚桃符,對三個豪鬼英靈說道:「還請三位與我同行。」
「是。」
「遵命。」
只見剛才還是煞氣翻滾的三個豪鬼,立刻化作三道血色流光,遁入桃符之中。
魏昊將三枚桃符掛在腰間,然後起身對群妖鬼魅說道:「諸位,告辭。」
「大王慢走……」
「恭送大王……」
群妖連連行禮,魏昊一躍而起,於山間騰挪,踏雪無痕,翻山越嶺,不多時,便回到了「姜家溝」的山神廟。
是夜,五汶縣的三戶人家之中,各有一人夢中遇見了本地的「鑑察司民城隍顯佑伯」,夢中得了城隍吩咐,他們要去山中,找到一棵一丈高、兩尺粗的桃樹,然後折下桃木,前往「姜家溝」等候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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