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聖王定天下上傳,以除淫祀蠱惑百姓者,驅之四海之外。記住本站域名歷盡數代,彼時大野澤有孽龍名『鐵脊』,為禍一方,日夜吞食百姓。先聖因其主有功,傳道東山,教化一方,以減一年修為小懲大誡,至今已累超三朝。然則孽龍不遜,桂榜張榜之日,下界為禍之時,今有五峰魏昊,於洞庭斬之,告知四方……」
岳陽樓外,岳陽府明書科解首唐淞晨手持書卷,大聲朗誦,後方魏昊一臉淡定,旁邊有幾個除妖人腰間掛著金魚袋,乃是京城夏邑外放的大內心腹,此刻臉色相當的難看。
只因魏昊請唐淞晨潤色的《破大野宮》,就是要掀了「大野地仙」在人間的道場。
那道場便叫「大野宮」,傳人還是有一些的。
其中一些更是國師袁洪的下屬,偶爾起法壇也會出力。
不管是出於官場人情還是民間傳統,魏昊這樣干多少都有些不好,然而魏昊一句話就堵死了這些有官方身份除妖人的嘴。
那就是:大野宮的傳人,繳納稅賦麼?
想要不繳納稅賦,也不是不可以,掛名國寺國廟即可。
別說不用繳納稅賦,朝廷還會逢年過節給封賞。
半官方的玩意兒,魏昊鳥都不鳥。
別說只是幾個除妖人,你就是大內謁者,魏昊舉人身份也是不懼。
甭管魏昊多麼讓北陽府的官場厭惡,但只要他是北陽府的舉人,有人非法構陷,整個北陽府都得一起上,這是原則。
北陽府的學閥們何嘗不是拉幫結派?
想要能夠拉幫結派,就得立得住旗幟,管你什麼地方勛貴還是中央朝廷,走程序沒問題,不走程序就拉開擂台對噴就是。
朝廷要是不在乎,那就別玩了,不做官求長生,看急得人是誰。
而魏昊已經不僅僅是北陽府的事情,他兩次義舉整個江東都是聞名,「赤俠像」因為五潮縣變成五潮關的緣故,被商賈帶往各地。
也因此整個江東也願意蹭一下魏昊的名氣,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第二次五潮縣保衛戰時,前往五潮縣援助的江東各地百戶官、民夫、青壯,論起資歷來,便是跟魏相公曾經一起並肩作戰的袍澤。
所以魏昊名氣越大越好,魏昊名氣越大,那就越證明他們當初的艱難抉擇是再正確不過事情。
事實也是如此。
這也是為什麼北陽府官場煩魏昊煩得不行,但他「胡作非為」之後,只要不是殺官造反,別說區區太后、國君,就是先帝復生,放出來也是個屁。
魏昊也是樂見其成,互相利用嘛。
官僚們願意利用他的名聲撈資本,是官僚們的事情;他反過來借著官場慣性玩花活兒,官僚們也得捏著鼻子。
他莽歸莽,不代表蠢。
除妖人、閹人都是奈何不得他,硬生生地看著魏昊在岳陽樓這裡弄出了一片《破大野宮》的文章。
前因後果都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大野澤」的前世今生,也剖析了一番,免得有人說是「師出無名」。
孽龍「鐵脊龍」,在過去的「大野澤」吞食百姓、禍害一方,但因為它主子有教化一方的功勞,當時的聖王網開一面,只是小懲大誡,判了一個削減修為一年,在凡人眼中,也就是個警告。
修行中人自然曉得這也是個厲害懲罰,但魏昊的文章,是給普通百姓看的,群情之下,誰管你少數修行中人的理由?
而後文章又提到了孽龍「鐵脊龍」在岳陽府「龍虎榜」放榜的時候,居然下界作亂,攪合的還是洞庭湖,剛好五峰魏昊路過,就弄死了它,算是除了一害。
但是孽龍下凡,顯然是它主子管教不嚴,也就是「大野地仙」失職。
一次犯錯可以說是仙人寵物的小小任性,第二次再來,那就是明知故犯。
自然是……罪加一等。
殺只畜生不算什麼,凡間狗咬人,狗主人還得賠錢;仙人的坐騎咬人,除了他的人間道場,讓他另尋別處再行教化之功,也算是「將功補過」,這……不過分吧?
有禮有節,不卑不亢,擺事實講道理,岳陽府的百姓聽了,也覺得就是這麼個道理。
而且那天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宛若世界末日,後來平復之後,洞庭湖直接出現一片島礁沙洲,其中的確是有一座島嶼乃是「龍脊」模樣。
此事詢問本地除妖人,也認可了這一點,府內百姓更是群情激奮,認為北陽府來魏大象,的確是公平公正,並沒有言語不妥的地方。
然後岳陽府本地官場,因為「鐵脊龍」的突然出現,差點釀成大禍,他們不是傻子,如果不是魏昊,岳陽府百分百要被大水泡一會,這一泡,損失有多大,根本不用多想。
哪怕他們也知道,很有可能這該死的孽龍是找魏大象的,但凡事有因有果,他魏大象得罪了你們仙寵靈獸,你們找魏大象啊,禍害我們岳陽府是個什麼事兒?
有除妖人還表示若非魏昊到此,岳陽府斷然沒有這種禍事。
這因果道理的混亂,直接被岳陽府的官員噴得自閉。
鬧事的是孽龍,差點釀成大禍的還是孽龍,就因為孽龍有可能是找魏昊,所以岳陽府就要怪魏昊?
一個受害者不去怪施暴者,卻要去怪另外一個受害者,甚至是拔刀相助者?
也是因為挑撥不成,反倒是讓岳陽府的除妖人跟官府出現了隔閡,也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唐淞晨這個本地的諸科解首之一宣讀《破大野宮》,而北陽府的諸科解首之一魏昊,大喇喇地站在後頭,一臉的得意,本地官員還紛紛過來拜訪「魏朋友」,唯有除妖人非常的憋悶。
「魏相公,得饒人處且饒人啊。這『大野宮』,過去可是有不少達官貴人前往祈福,諸多相公頤養天年之時,也是從『大野宮』尋求長生之道,多有豪門乃是『大野宮』之門徒……」
「說完了沒有?」
魏昊橫了一眼巡天監在岳陽府的「巡天副使」,「你只是皇家的一條狗,誰給你膽子來一個新科舉人,而且是解首面前擺資格?你簡直是無法無天!」
「你!」
「你夠膽再威脅我一句試試,信不信你飛出岳陽府,就是你的死期?」
「……」
「真是不知所謂的東西,我未中舉,還給伱們幾分面子;如今我是舉人功名,殺你們跟殺雞一樣,便是打到你主子面前,又能乃我何?家奴就要有家奴的樣子,什麼人可以得罪,什麼人不可以得罪,你沒學過?」
「……」
魏昊負手而立,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岳陽府本地的官員,還是有不少人聽到的。
見魏大象果然跟江東同僚們傳言的那樣不靠譜,他們也是心裡發毛,有個縣令跟汪伏波是同年,也是揣著膽子過來小聲道:「魏朋友,巡天監不可小覷啊……不過,若要……」
他手掌比劃成了刀子,緩緩地向下一切,接著道,「還請魏朋友行個方便,離開岳陽府之後,再動手。」
「縣尊放心,我一向與人為善,從不胡亂殺人。像我老家三個舉人,都是因為他們勾結妖魔,我才一刀劈死。」
「……」
一刀劈死……這是幹過的事情只說了一半啊,鄧、榮、劉三家三代為官奴,這事兒就不提一提?
然而魏昊跟沒事兒人一樣,一副全然無知的架勢。
「……與冥頑不靈而為禍人間者,皆可殺。」
待唐淞晨念完最後一句,整本書卷直接投入火堆中燒盡,菸灰升空,以示傳達至上天。
至於上天怎麼回應,以後再說。
這是最後通牒,不是警告你怎麼做,而是我已經準備怎麼做。
「多謝唐朋友相助……」
「不敢不敢,原來魏兄就是『夢姑』的貴客,那『丘上人』。」
「『丘上人』?」
魏昊不解,有些疑惑地看著唐淞晨。
「哈哈哈哈……」
唐淞晨大笑,然後道,「我等為『夢姑』所邀者,皆不識魏兄。因魏兄當時攜美於丘上小憩,故稱魏兄是『丘上人』。」
「哈哈,竟不曾想還有這等故事。」
「說起來,魏兄,那明志聯句……」
「乃是我家鄉一個隱士所作,魏某不便告之身份。」
夢中魏昊是用印了的,但現實中可沒有。
這讓唐淞晨有些疑惑,總覺得怪怪的,好像哪裡不對勁。
但還是躬身朝東:「老前輩雖為隱士,卻心繫天下,唐某欽佩。」
「不知唐朋友何時前往京城?」
「原本我春闈並無把握,蓋因學不到『鐵筆探花』的精髓。但如今,卻是不一樣,我有了自己的路,我就是我,唐淞晨,不是『鐵筆探花』任行空。」
「然也!!!」
魏昊擊掌贊道,「若非魏某有破廟一事要做,定要同唐朋友暢飲一杯。」
「魏兄當真要去大野澤?」
「如何不去?他『大野地仙』的仙寵再次鬧事,岳陽府數百萬生靈見證,巡天監也已經仔細查驗,我到了『大野澤』,當地官府正要是非不分,我定要告他們一個勾結淫祀、殘害百姓,到時候,我江東的朋友,數萬支筆,就是數萬支投槍,看他們當地官吏能吃幾個窟窿!」
「……」
只聽魏昊三言兩語就把應付的手段都說了,唐淞晨也是驚得哆嗦了一下,實在是魏昊這一招損歸損,卻真是行之有效的陽謀。
還剛好在命門上。
魏昊在官場、士林是沒有什麼號召力的,但這不妨礙江東官場、士林中沒有人想要藉此揚名。
噴人而已,而且還是合法噴人,而且不僅合法,還合乎道德……這樣的機會不把握,什麼時候把握?
真給機會了把握不住,那是自己不中用啊。
最重要的是這次就算噴錯了,頂缸的還是魏大象,進退自如,旱澇保豐收,穩得很。
岳陽府的官員們,也是心中痒痒,此時他們有官身,不方便跟新科解首搶露臉的機會,但之後就不一樣了,噴別處勾結淫祀,是因為他們為官正,在本地是堅決打擊淫祀的;噴別處殘害百姓,洞庭湖新添的島嶼沙洲作證,他們可是第一時間選擇了跟岳陽城共存亡……雖然是被迫的。
心照不宣的東西,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巡天監人都是臉色鐵青,魏大象這個禽獸根本沒辦法用以前的方法溝通,有心拿他家人威脅……
孤兒。
而且還未成親。
就沒見過這種情況的!
至於說拿魏昊身旁的女郎們做文章……
都不是人。
其中一個還是龍族,而且還是「巢湖之變」中,那個大功臣小白龍的親妹妹。
難辦啊。
難辦,那就別辦了。
岳陽府本地的不少除妖人也想通了,這事兒他們急個什麼?不過是有人打招呼,讓幫忙給魏大象帶個話。
現在話也帶到了,他們的任務……也完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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