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夫人在前廳用膳,終於等到人來。
以為會聽到孫女喋喋不休的抱怨,和一張沒睡醒的小臉。
沒想到魏婠婠恭敬地給她行了禮:「請祖母安,祖母昨日睡得可好?」
魏老夫人眼尾一抬,目光在小孫女身上打量許久,總覺得她今日格外懂事聽話。
禮儀周全,隱隱有種站在面前是個大姑娘的感覺。
老太太心裡的不滿,因為這句話舒緩不少。
見她沒精神的模樣,厲聲呵斥跟在後頭的兩個婢女:「混帳東西,主子晚睡不知道規勸,耽誤了白天先生授課,仔細你們的皮!」
兩婢女瑟瑟發抖,內心叫苦連連,小姐能聽她們的嗎?
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兩婢女心裡苦。
下一秒卻聽到一道從未在此時作聲的童音飄過來。
「祖母別生氣,小心身子,是婠婠不懂事,從今日起一定早睡早起,不讓祖母操心。」
春桃和冬青驚呆了。
這是她們作天作地的霸王小主子嗎?
這是從不把她們當人,動輒打罵的婠姐兒嗎?
二人不約而同抬頭朝魏婠婠望去,眼裡全是震撼。
老夫人沒注意到婢女的反常,因為她也驚訝得張大嘴巴。
往日孫女不把責任推在婢女身上就是好事了,哪裡會幫她們說話,今日怎麼了?
難道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老太太試探道:「婠姐兒,是不是你母親跟你說什麼了?」
魏婠婠疑惑:「沒……沒有啊。」
謝棠應該跟她說什麼嗎?
六歲的年紀,對她而言,實在太過久遠。
根本想不起來,這個時間段發生過什麼事情。
她安慰自己,六歲而已,能有什麼大事,左不過學業上憊懶,或是任性了些惹來謝棠不滿,不痛不癢申斥兩句。
在那位沒來認親前,她不管犯多大錯,謝棠對她是很好的。
想到這兒,魏婠婠心又是一痛。
再好也比不過親生女兒,哪怕二人有十六年母女之情,最終還不是拋棄了她,直到收到她死訊的那刻,才跑來靈堂上掉了兩滴無足輕重的眼淚。
若真是放不下她,何至於她嫁人後,不聞不問十年。
哪怕魏家能流露出一丁點關心,夫家也不敢,更不會當她的命如螻蟻,想都不想直接放棄。
魏老夫人見小孫女臉上眉心緊皺,小臉陰沉沉的,再次道:「真的,什麼都沒說嘛?」
目光落在兩個婢女身上。
春桃立即上前:「奴婢一直跟在姐兒身邊,昨天夫人並沒有找過姐兒。」
老太太鬆了口氣,伸手招呼魏婠婠:「過來,陪祖母用膳,待會兒一起去見你母親。」
魏婠婠乖巧上前,看著滿滿一桌豐盛早點,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雞絲粥、蟹肉小餃兒、桂花藕粉糖糕、雞油捲兒、粳米粥……
十幾碟子擺放得整整齊齊,這還只是老夫人一個人份例,逢年過節午膳晚膳更是花樣百出。
自從嫁到周家,一家子靠著周老爺子那點微薄的俸祿,丈夫文不成武不就,雖說沒有婆母在上頭壓著,卻有個比婆母還厲害的老太夫人。
每日早膳饅頭配稀粥,偶爾加點油條糖糕,已是豐盛至極,再精細的點心那是想都別想。
魏老夫人見她喉嚨滾動,只以為小孩子還吃,沒多想,夾了塊藕粉桂花糖糕到她碗裡。
「婠婠很久沒去給你母親請安了吧?」
魏婠婠大口咬了糖糕,控制住自己狼吞虎咽的迫切,回應:「吃完早膳,婠婠就去拜見母親。」
老太太欣慰點點頭,覺得今日的孫女格外好說話,換成平日定是要吵鬧不止,怕謝棠問東問西考究她學問。
一炷香功夫後,魏婠婠吃得肚子圓滾滾,跟著老太太一前一後往謝棠在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風景逐漸跟魏婠婠心中的記憶重疊,好歹是從前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即便嫁人十年細微處有些模糊,可看到眼前場景,還是忍不住內心悵然若失。
這一次,她一定要抓緊魏家這棵大樹,決不能讓任何人阻撓她過上好日子。
什麼破落戶周家,要多遠滾多遠。
至於那個孩子,現在怕還在哪個破山坳坳里,跟著領養她的那家人土裡刨食,想威脅到她的地位,少說再有個十來年。
她有的是時間謀劃,一步一步斷了她們的前路,打得她們永遠翻不了身。
謝棠剛用完早膳,梳妝完畢打算去婆母院子裡將女兒的事說清楚。
突然聽到婢女稟告,老夫人帶著魏婠婠已經在前廳等著了。
謝棠一愣,趕緊加快動作。
前廳里。
夏竹端了茶水放在坐主位的魏老夫人面前:「老夫人請稍等,夫人馬上就到。」
老太太聲音輕蔑:「無妨,我們魏家倒反天罡慣了,媳婦不去給婆母請安,反倒要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病人,來給她問安。」
夏竹嚇得不敢喘氣,老太太可是給夫人扣了個不孝忤逆的罪名,足見今天是來找茬的。
她立刻跟伺候在旁的小婢女示意。
謝棠得知婆母來者不善,還是帶著笑走進來。
「婆母今日怎麼有興致來我院中?有什麼事,您讓婢女傳個信,我去您那兒就行,」說著端起一旁未動一口的茶,恭敬地舉到老太太面前,「婆母這兩日身子可好?夜裡咳嗽的毛病還犯嗎?婠婠有沒有給您添麻煩,若是忙不過來,還是讓她住在我院中為好。」
魏老夫人嘴角冷笑:「怎麼?覺得我教導不好你閨女?怕我耽誤了她?」
謝棠神色一凜:「不敢,棠兒不是這個意思。」
老太太沖魏婠婠招招手。
魏婠婠立馬站起身,走上前給謝棠行禮:「女兒給母親請安,母親瞧著瘦了不少,是最近沒睡好嗎?用過早膳了嗎?」
態度恭順,還學會關心人了。
對比從前眼裡心裡只有自己的模樣,可謂大改變。
連謝棠一時都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
眼前的女兒,目光乖巧,像是換了個似的。
謝棠不由自主摸了摸眼下的黑眼圈:「不打緊,一點小事罷了。婠婠吃過早膳了嗎?」
「跟祖母用過了。」
魏婠婠回話的時候,目光一直在母親身邊逡巡,尋找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記得芸芙是母親身邊的一等婢女,為何進來許久,只看到了夏竹,卻沒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