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兩三月沒見,謝遠卻覺得仿若隔世。
小丫頭身著一件淡粉色的綢緞小襖,襖上繡著展翅蝴蝶,栩栩如生。
襖子的領口和袖口鑲著一圈細膩的珍珠,每一顆都圓潤光滑,反射著柔和的光芒。
頭髮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用一根款式簡單的金簪輕輕固定,耳畔掛著一對小巧的金耳環,耳環上垂著細細的金鍊,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輕輕搖曳。
整個人褪去了年幼時期的憨態可掬,隱約展露出小女兒家的姿態,那對眉眼清澈如溪水,笑起來彎成兩道新月,眼睛裡似乎藏著星辰。
簡直跟小時候的謝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從前竟半點沒察覺,枉顧多年刑獄屍山血海趟過來,官家還蹭多次誇過他心思如發,世事觀察入微,如今來看全是虛名。
謝遠蹭地從位置上坐起身,小心翼翼喊出聲:「阿寶……」
祥雲沒注意到他眼裡的翻湧的情緒,樂呵呵跟他打招呼:「謝叔叔好久沒來看阿寶了,阿寶還以為你把我忘了。」
謝遠眼圈紅了:「是叔叔不好,以後……我天天來,或者你想不想去我那兒住段日子?住多久都行!」
林老太和鄭氏緊跟其後進來,看到謝遠目光熱切盯著自家孫女,瞧那模樣都要哭了。
林老太:……
鄭氏:……
即便一段日子沒見,沒思念到這份兒上吧?
看來謝大人是真心想要個閨女。
謝遠收起情緒,重新落座,目光卻始終落在祥雲身上,一刻不曾離開。
林老太:「謝大人何時回京的?」
謝遠:「今日剛回。」說著視線往外頭一掃,見到成群的人抬著東西過來,沖林老太道:「此次出京,路上經過幾個城池,見民風跟本地多有不同,偶然間得到些特產,想著老太太一家開醫館酒樓,或許會有幫助。」
抬手擊掌,門口排成隊的小廝魚貫而入。
七八個箱子,在林家人震驚的眼神中整齊擺放在客廳內。
張氏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太多了吧……」
鄭氏心想,什麼樣的特產需要用到七八個箱子,瓷器?還是絹布?
不管哪一樣,都太多了吧?
不知道以為林家對謝遠有恩,特地跑來送禮來了。
當著客人的面,張鄭不好意思開箱子。
只等林老太感謝完,吩咐下人收起來,兩人才手牽著手往後院走去。
「弟妹,你猜箱子裡頭放的什麼?」
「京都周圍的城池的特產,要麼是壽春城的窯瓷器、臨淄城的絲綢雲錦,再有也只是些吃食……那也用不到這麼大的箱子。」
說話間,小廝將箱子抬到庫房,妯娌倆一個拿帳簿準備登記入冊,吃的待會兒分下去,若是暫時用不到的先鎖在倉庫中為好,另一個伸手打開離得最近的木箱。
蓋子掀起來的瞬間,只聽一聲驚呼。
鄭氏嚇得筆差點掉在地上。
「做什麼?一驚一乍,嚇我一跳!」
她走上前,目光從雙手捂嘴一臉震驚的的張氏,移到打開的木箱中。
眼睛驟然瞪大,手中的筆這次真的掉在地上,嘴巴張開久久不敢閉上。
前廳中,謝遠跟林老太分享不少一路走來的見聞。
其實都是他從前碰上的,他一路風馳電掣趕回來,別說風景,他連白天黑夜也沒顧上。
聊著聊著,謝遠明顯有些急了,沖祥雲道:「阿寶,不如去後院尋你母親和伯母,瞧瞧謝叔叔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了?」
祥雲眼睛一亮,她早想走了,又怕怠慢謝遠,畢竟人家是來看她的,提前跑去看禮物,多少有些不尊重人。
她轉頭看向奶奶。
老夫人一點頭,她提起裙邊歡快地找娘親去了。
小姑娘一走,謝遠終於找到機會跟林老太談論她的身世。
「老夫人勿怪,晚輩今日前來,是有一事在我心中盤旋已久,想求您給晚輩解惑。」
林老太見他神色緊張,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今日從見到謝遠開始,他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對勁。
往日淡泊平穩,萬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今日眼神中的焦急、糾結濃到化不開。
顯然是遇到特別棘手的事。
林老太唇角揚起一抹笑,問道:「大人問就是,老婆子一定知無不言。」
謝遠終於露出今日第一個放鬆的笑,躊躇許久,終是問出口:「阿寶……她不是林家的孩子,是嗎?」
林老太一愣,萬萬沒想到謝遠會問這個。
她眉頭不由得蹙起,直覺告訴她接下來的話,牽扯到乖孫女,心跟打鼓一樣,一點點敲擊起來。
待看到謝遠急切的眼神,雙手握拳儼然一副極為緊張的模樣。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一種可能。
不會的……
林老太在心裡安慰自己。
卻還是說出實情:「對,阿寶的確不是老三媳婦親生的,今日你若不提,這件事快被我們一家忘了。」
不僅是她,就連林家其他人,也忘得差不多了。
謝遠的眼眶忍不住又紅了,垂下眼瞼,沒讓林老太看到他失態的模樣。
儘量用平穩的語氣,將這幾個月來發生在林家的事情緩緩告訴林老太。
林老太一開始聽得連連點頭,時不時插嘴兩句,越到最後,聽得越不對勁,整個人跟凍住一般,半幅身子僵硬住,下半身仿佛又回到當初半癱在床上的模樣,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尤其是聽到馬浩被抓獲後說出的一番話,更是震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老夫人,林老夫人?」
謝遠呼喚的聲音仿佛由遠及近,在林老太耳邊炸開,震得腦袋嗡嗡作響。
林老太終於回過神,目光怔愣地落在謝遠身上。
謝遠鬆了口氣,剛才他差點以為老太太接受不了他說的話,要昏過去了。
他不想跟林家搶孩子,可阿寶本是魏家嫡女,身份尊貴,甚至當今小殿下指腹為婚的對象,也是阿寶。
生在魏家,是她的榮譽,有謝家做後盾,是阿寶的底氣,可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她是魏家女兒的基礎上。
若她只是林家女,那魏謝兩家的尊榮跟她沒有絲毫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