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鳳仙自誇，林家妯娌婆婆都是一等一的和善人，門戶雖不高，兄弟們老實勤肯，從前當莊稼漢吃苦耐勞，如今入仕也是拔尖。
既沒有官宦世家子弟的陋習，也沒有山野莽漢的匪氣。
尤其是林四郎，更是兄弟裡頭出挑的。
或許是從小在書本的浸潤下長大，舉手投足在鳳仙和張氏看來，跟這些日子見過的京都公子哥差不離，甚至還因那份骨子裡的謙遜和善，更讓人親近。
按照舊俗，新年頭幾日不能生火做飯，所以，臘月二十九這天，要蒸饅頭。
誰家饅頭蒸得好，來年生活就會蒸蒸日上。
這可難不倒鳳仙，不管是北方的鹼面饅頭，還是南方蓬鬆香軟的奶饅頭，只要從她手上做出來的，都好看又好吃。
準備的十幾籃子饅頭，是給鄰里親朋的，這是在六合鎮時的習俗，做得好看好吃才有面子，林家到了京都也沒捨棄。
禮輕情意重，剛出爐的麵食，還熱乎著，隔著保溫的棉布香味一直往鼻腔里鑽，住在林家四周的鄰居，沒人覺得饅頭禮數太輕拿不出手，反倒個個笑得開心。
各家也給了回禮，或是自家小廚房做的點心，或是老家寄來的特產。
整條永慶街上，大多不是京都本地人，有的是升遷當京官在此地買了房，或是生意擴大，逐步由老家拓展到皇城根兒底下。
所以特產大多來自天南地北，不盡相同，都是些容易存儲的吃食，例如北方曬乾的野菌菇，渭河以西熏干咸貨，往東面地區獨有的茶葉。
林老三記得韓忠義和周春是北方人，提著兩籃子鹼面饅頭，騎上馬出了門。
到了永安侯府，才發現周春也在。
一聽林老三是來送北方饅頭的，二人聞著味道便知道一定正宗。
當兵的沒那麼多講究，周春直接拿起一個塞進嘴裡，這才將近日聽到的消息分享給二人。
「穆達金自縊的消息走漏，西戎人覺得是咱們朝廷嚴刑逼供，害死他們的可汗，北狄人趁西戎內亂，吞併大半牛羊，但凡是十四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百姓，全被強制徵兵，狼子野心坦露昭昭。」
韓忠義神色沉重：「看來用不了多久，又是一場大戰，大伙兒珍惜當下安穩日子，沒準過了新年，官家發兵討伐北狄的消息便會頒布，屆時咱們幾個剛立過功領了賞的，定然在列。」
挑戰寓意著機遇，林老三不怕上戰場，只怕家中親人擔憂。
若是年後發兵，怕是等不到母親和竹君進京，戰事一開，少則四五月，多則兩三年，再見一面何其困難。
周春也不怕上戰場，他是天生的戰士，閒下來在軍營練兵反倒約束了他。
只是最近家裡有意讓他續弦，本想著趁西戎戰事安定，能閒上個把月，把終身大事定了，現在怕是沒機會了。
「老子打光棍的命！娶了婆娘也是讓人家獨守空房，不娶也罷！」
韓忠義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安慰。
周春提起裝饅頭的籃子便要離開：「回去跟老母親和兒子多待待，我一走她們又得哭。」
看著漢子離去的背影，林老三內心一片嘆息，他曾聽人說過周春的從前，只是並不詳盡。
周春的原配，是從小指腹為婚的娃娃親，後來兩家分隔兩地，不常見面，雙方關係漸漸淡了，對彼此印象只停留在小時候。
成婚後，他才知道，女方當初嫁給他時就是不情不願，被父母逼迫的，只因她喜歡上同鄉一個窮秀才，而周春當時已經進了軍營，當上千戶。
新婚妻子心繫他人，常常以淚洗面，周春看在眼裡不生氣是不可能的，加上他的性子不是會安慰人那一掛的，凶起來常常嚇得對方哭得越發厲害。
時間一長，夫妻矛盾四起，周春也覺得無甚趣味，把心思全放在軍營中，一有戰事第一個往前沖，沒兩年當上都指揮使，後又成了副將。
一別三年未曾回家，本以為升官後能跟妻子關係改善，沒想到歸家沒兩日，周府放出兒媳婦身亡的消息。
傳出來的原因是，周家媳婦生了孩子後，身子一直沒好全，拖拖拉拉下又逢寒冬，一場大雪得了風寒，直接要了命。
讓人意外的，周夫人娘家並沒有人出席喪儀，葬禮由周家包辦，簡簡單單一口棺材，晾三日功夫便落地下葬，連靈堂都沒多少人來祭奠。
外界傳揚紛紛，有說周夫人是被周春暴打致死的，滿身傷痕，所以不敢讓人祭奠；有說是周夫人行為不檢，娘家覺得蒙羞，直接讓周家白綾勒死，所以連喪儀都沒出席。
真正情況如何，知道的人不多，怕是只有韓忠義這樣與周春感情甚篤的戰友清楚。
韓忠義倒了兩杯茶，遞了一杯到林老三面前：「周春人不錯，只是夫妻緣淺，日後若是遇到合適的人家，你也讓家中夫人幫忙留意著，沒準能促成一段緣分。」
林老三心中估量起周春的條件，喪妻未娶，有個八歲左右的兒子，家中長輩只剩一老母，人口簡單，自己是手握三萬軍馬的將軍，又剛得了官家厚賞，家裡銀錢頗豐。
人雖長得五大三粗，好在模樣不難看，中人之姿，性格豪邁，對人赤誠。
林老三是不信外界說他打死夫人的傳聞，只是不知道別的人家，會不會信。
想來，謠言止於智者，然世上多是愚昧庸碌之人，不然周家老夫人尋覓媳婦多年，不至於一無所獲。
林老三笑道：「回家我便與兄嫂們說說，幫你倆留意著！」
韓忠義唉的一聲拖長尾音：「好好的，扯到我身上幹什麼？本侯如今志不在此，享受獨身一人無牽無掛的日子，別給我添亂！」
正月很快過去大半，慶武帝討伐西戎的旨意比林老三等人想像中更快。
軍營中的訓練提上日程，強度更大，林老三等幾個武將，過了正月初八，已經全部集結為對抗北狄獻計獻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