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身後已經聚過來三四個拿長棍鐵鍬的魁梧漢子,肌肉遒勁有力,感覺隨便動動手指頭,都能把她們掐死。
林老太忙解釋:「官老爺誤會了,我們能有什麼壞心思,怕大兒子在裡面遭罪,才過來看看,我家是最老實本分。」
管事的明顯不信,若不是活不下去的人家,誰會願意把兒子送到這裡來受罪。
除非是心術不正,打別的主意。
「你們這點小心思還想矇騙我?是不是惦記上我們這裡的金礦,想著尋機會偷運出去,還是說想巴結哪個管事,裡應外合做見不得人的交易?」
林老太愣在原地,張皇地眨了眨眼,他說的對,又不全對。
管事的剛準備讓人動手把林延春提溜出來處置,就聽見老太太身邊的胖白丫頭,一臉懵懂無知仰起脖子問道。
「奶奶,大伯不是賭錢被家裡丟過來受罰的嗎?這個叔叔為什麼說我們來偷東西的?」
清脆的奶音,配上疑惑的大眼睛,忽閃忽閃跟翩躚的蝴蝶一樣,瞳孔似一汪清泉明澈透亮,滿臉的好奇。
林老太停滯半瞬,眼睛陡然一亮,笑得牙不見眼:「阿寶乖,管事叔叔不知道家裡的事。」
說著一臉羞愧地沖高個男人扶了扶身:「不怕您笑話,送進去的孽障是老身的大兒子,從小不學無術,最近跟鎮上幾個不成器的混子攪合在一處,迷上了賭博,老頭子氣得沒了半條命。
一怒之下托人把他送來這裡改造,聽說礦石場辛苦,管事的嚴厲又公正無私,想磨一磨他的性子,不然我們老兩口的棺材錢都得被他敗光了!」
林老太說得聲淚俱下,掩袖擦拭眼淚,一副兒子不成器的痛心模樣。
「奶奶不哭,大伯會學好的,阿寶給你養老。」祥雲嗓音里也帶了哭腔,粉白臉蛋上精緻的五官皺成一團,眼淚懸懸欲滴,讓人看著不忍。
林老太攬過阿寶往懷裡帶,又拉過一旁發了半天懵的天吉,哭得天塌地陷。
「我的兒啊,你長長心吧,家裡就是有金山銀山也不夠賭桌上兩三晚啊!」
大人孩子哭作一團,連天吉都跟著掉起金豆子,他壓根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跟著哭就對了。
哭聲悲戚嘹亮,聽得在場人無不動容。
就連方才滿臉凶樣的管事,也不由軟了心腸,想起家裡從前也算鎮上富戶,若不是家中兄長沾上賭癮,敗光大半家產自戕,還留下一堆債務給他們兄弟幾個承擔,他也不至於人到中年混得高不成低不就。
林老太每哭一聲,管事的眼睛就愁一分,到最後眼角跟著濕潤起來。
「老人家別哭了,你的心情我理解,家裡兒孫不爭氣,一把年紀不能安享晚年,還得給他們擦屁股,想起來心都痛。」
他接過看守手上的糕點盒子,「糕點我替您送進去,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既然要讓兒子長教訓,就別讓他抱僥倖心理。」
林老太連連道謝:「就這一次,就這一次,不改好了不讓他回家!」
管事的手一揮,礦石場的大門重新關上。
一直到看不見人影,林老太祖孫三人才對視一眼,忍不住笑出聲。
與此同時,還不知情的林老大正在礦場上,跟幾個一起幹活的礦工打探假山石的事。
帶隊的是個沉默寡言,有經驗的老工,帶著林老大等三四人新人。
指揮他們哪裡的地質更容易開採出好礦,哪裡需要注意安全,以防礦井塌陷,造成人員傷亡。
幾個新人都是黑皮瘦弱的年輕男人,家裡窮得沒法子才到礦石場打工的。
林老大往裡一站,面色紅潤,身材壯碩,早不是當初第一次被擄到此處時瘦麻杆模樣。
跟周圍格格不入。
老工拿著鐵鍬給幾人分配活兒,輪到林老大時眉頭一皺:「家裡窮?」
林老大愣了一瞬,趕緊點頭:「是,家裡孩子多,就靠我一個。」
老工吸了口腰間的旱菸,仿佛是捨不得,每次只肯嘬一小口,眉間蹙得跟溝壑一般:「瞧著不像。」
沒等林老大想個藉口,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眾人一看是管事的來了,紛紛低頭,手中的鑽頭鐵鍬揮舞得越發賣力。
林老大側身讓出道,沒想到來人直接停在他面前,話不多說,先抬腳在他大腿上踹了兩腳。
一臉懵圈的林老大顧不上腿上疼痛,和四周聞聲抬頭看戲的礦工一樣,滿臉疑惑。
他好像一直安分守己,沒幹什麼出格事吧?
這兩日雖有私下裡向人詢問假山石的下落,也是偶爾提起,從不刻意探問。
不是說礦場取消奴役礦工,為什麼他還要挨打?
管事的啐了一口:「呸,老子生平最痛恨賭徒,你老子娘把你送這兒來改造,我豈能辜負她的心意!」
說著抬手沖一旁的老工道:「把最髒最累的活,都交給他,家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不過,活該吃苦受累!」
「賭……賭博?」林老大瞪大雙眼,話都說不利索了,「是不是搞錯了,確定說的是我嗎?」
嗜賭的名聲不好聽,管事以為他怕被排擠,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
「你娘和你侄子侄女,在門外哭得撕心裂肺,要不是看在她一把年紀的份兒上,真想把糕點糊你臉上,再挑斷你的手腳筋!」
林老大瑟縮地護住手腕,滿臉恐慌,落在管事的眼裡,心裡的怒火就少了幾分。
臭小子等著吧,在礦上一天他就折騰他一天,不好好順順毛,出去也是禍害全家。
管事的前腳剛走,老工上前果真將最累的扛石頭活兒交到他手上。
「好好一小伙,做些鬥雞走狗的混帳事,好在你爹娘是明白人,送你來此鍛鍊脾性,你才能知道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林老大欲哭無淚:「知道了叔,我再也不敢了!」
他悲催地搬動石塊,一車車往山下運,餓了累了就吃塊桂花酥,不然心裡苦得能哭出來。
娘想什麼藉口不好,偏偏選了個賭徒的帽子扣在他頭上。
周圍的礦工都嫌棄得不肯跟他多說一句話,還怎麼在裡頭探聽消息找人。
日暮西垂,忙碌一天的礦工們終於等來換班的礦工。
林老大揉著幾乎抬不起來的手腕,盤算著再去找誰問問消息,就見左右兩側突然多了兩個生面孔。
幾乎跟他同步向前行,目不斜視盯著腳下路,嘴裡卻溢出一句話。
「朋友!賭石玩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