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洪災!渭河決堤

  林家大門被人砰砰敲響,來人的喊叫聲在大雨中幾不可聞,好在林老三覺淺,耳朵靈敏,立馬清醒。

  祥雲揉著眼睛爬起來,看見爹娘披上衣服要往外走,大伯二伯都跑出屋,腳步匆匆,去開大門。

  鄭氏怕女兒凍著,轉身回到床前,給她塞了塞被角,安撫道:「沒事,天還沒亮,再睡會兒。」

  拿起床角的雨傘跟在丈夫身後。

  祥雲打了個哈切,恍惚中想起上一回村里敲鑼鼓,是拍花子拐了孩子。

  聽村人說,只有發生不得了的大事,才會在半夜敲鑼示警。

  她怎麼都睡不著了,天氣怪異,先是十來天的大雪,後又有連綿不絕的暴雨,樁樁件件透露著不詳,恐怕會有大災禍發生。

  門被打開,林老三見是曹阿遙,身旁還跟著一臉驚慌失措的順喜娘,忙問:「出什麼事了?」

  阿遙頭頂蓑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珠子:「順喜爹去田裡泄洪,掉進河裡,被河水捲走了。」

  林老三大驚失色:「什麼時候的事?」

  順喜娘泣不成聲:「我也不知道,晚上睡覺前我家那口子一直擔心地里的豆子,怕根泡爛了影響豆腐攤生意,我勸他白天再去田裡疏通積水,他當我面答應得好好的,晚上趁我睡著偷跑出去。」

  「等我起夜才發現人沒了,跑去地里一瞧,哪還有人影,只看到一隻掉落在岸邊的布鞋,嗚嗚嗚……」

  這下遭了,連被河水捲走多長時間都不知道,外頭雨下得大,河水地勢低,連日來融化的雪水全注入其中,本就滿得快要溢出來,今晚大雨再一摻和,河流流速簡直不敢相信。

  村里幾乎所有青壯年都跑出來找人。

  家家戶戶都醒了,聽說河水捲走了人,小孩們嚇得睡不著覺。

  住的離河邊靠近的人家,搬來磚塊泥土將門檻拔高,恨不得把門焊嚴實了。

  林老三等人一路順著疾馳的河流往下走,都沒找到順喜爹的身影。

  夜晚大雨如注,依舊可以清楚聽到河水拍在積石上的響聲,力道大得恨不得能震碎大石。

  每個人臉上沉重一片,就怕風大雨急,順喜爹腦袋不幸撞在石塊上,那真是神仙來了也難救。

  呼喊聲一陣高過一陣,依舊沒有順喜爹的回應。

  順喜娘眼淚已經流幹了,眼神空洞,跟個木偶一般腳底蹣跚。

  等尋找到河流最下游,青年們心都焦在一處,河流下游跟湖水連在一處,那裡水深百丈,不會游泳的人卷進去,只有死路一條。

  天微微亮起來些,視野變得更加開闊,不知誰喊了聲:「找到了,找到人了!」

  大伙兒懸了一晚上的心在此刻提到嗓子眼,都怕聽到不好的消息。

  順喜爹大半個身子泡在水裡,露在外面的肌膚被泡得又白又腫,上面還有大大小小的傷口,整個人已經昏死過去,只有一雙手臂死死抱著一塊大石,手指用力到變形也不肯放開。

  林家三個男兒、村長曹同光趕忙跳進水裡,跟幾個壯年合力,手臂搭著手臂用身軀抵擋湍急的河流。

  終於將人拖上岸。

  順喜娘撲跪上前,看著丈夫破棉襖上無數利石劃破的痕跡,顫顫巍巍伸手探了下鼻息,卸力一般癱軟在地上。

  還有氣,還活著。

  林老三立刻背上順喜爹往家方向趕,曹同光在後面拖著,剩下的村民,有的打傘,有的跑去村里報信。

  參加救援的村民想起方才看到的場景,還是覺得心慌得厲害。

  順喜爹運氣好,在接近河流和湖泊分叉口抱住一塊大石,再往前不到十米遠的距離,就是翻滾如深淵的湖泊,真被卷進去,連屍骨都找不到。

  村民得知人救回來了,忙雙手合十對天禱告。

  「老天保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天一亮,蓮花村的村民紛紛下地疏通地里的積水,有了順喜爹的前車之鑑,每個人動作都小心翼翼,生怕腳底打滑,家裡失去個重要勞力。

  這邊田地里滿是農民的身影,距離蓮花村百里外的平嶺鎮,卻是另一番景象。

  湖水倒灌,幾百畝稻田一夜之間全部泡水,連根拔起。

  渾濁的水泥混雜著碎石,像一條翻江倒海上岸作亂的巨龍,傾瀉而下。

  所到之處,房屋坍塌,樹木折損,良田沖毀,地勢低洼些的人家紛紛跑上山避難,隨處可見放在木桶里求生的哭啼孩童,還有時不時一兩具飄在水面上的家畜屍體。

  平嶺鎮的里正,看著苦心經營多年的農田瓦舍毀於一旦,百姓流離失所,性命堪憂,心跟放在油鍋上煎一樣。

  看著頭頂黑沉沉的天,大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

  周遭幾個村的村長,聯合里正大人,紛紛將災情往更上一層遞報,期盼衙門來人主持大局,妥善安排受災百姓。

  從白天等到晚上,終於有消息傳來。

  卻是個讓所有人心驚肉跳的壞消息。

  渭河決堤了。

  連日來的大雨擊垮堤壩,已經從上到下,淹沒了曹州城、蕭縣。

  連同平嶺鎮在內的七八個鎮子,十幾個村都受到洪水影響,多地散出有人失蹤的傳聞。

  蓮花村距離平嶺鎮有些遠,靠腳程從天亮走到天黑,也得走一兩日。

  加上路上的積雪剛化凍,正是最難走的時候,幾乎沒人在官道上出沒。

  因此大伙兒還不知道,距離他們不到百里外的鄉鎮,已經處在水深火熱的煉獄中。

  曹同光正帶領村里人在田間搶收,一些村民不願意把沒成熟的莊稼收上來。

  抱著僥倖心理,猜測會不會過幾日天氣放晴,河裡的水位下降,到時候大伙兒現在做的都是無用功。

  「我家大豆頭一年長得這麼好,根粗種子也多,現在拔上來也吃不了,多浪費啊!」

  「對啊對啊,我看今天雨勢小了不少,說不準明天就放晴了,再說了我們家種的蓮蓬,就愛水,水少了還活不成呢!」

  蓮花村之所以叫蓮花村,因其特殊的氣候環境,特別適合蓮花存活。

  村里十戶有半數都種植了蓮花,夏季可當觀賞景,秋季可食用蓮藕,是村里一項不錯的營收。

  曹同光卻不贊同,眼看著村里那條小河水位上漲快速,昨晚上還有半個胳膊深的空隙,今早起來已經蔓延到河岸邊上。

  這可半點不像雨過天晴,水位要下降的樣子。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等河水漫上來,後悔都來不及。」

  那幾戶人家依舊不願動彈,寧可在田邊坐著。

  裡頭就有在村子裡招貓逗狗的胡二,還有一個胡家族裡的叔伯。

  五六十歲的年紀,一輩子只得了個已經遠嫁的女兒,夫妻倆怕老了沒人照應,前段時間在裕叔、曹同光還有村民的見證下,胡二記在這個叔叔名下。

  晚年給他養老送終,作為回報可以繼承叔叔名下的田地、房產和存銀。

  兩個懶漢湊在一起,再加一個好吃懶做的婆娘,家裡天天雞飛狗跳。

  應了句三個和尚沒水喝,地里的活兒都是相互推諉,誰也不願干。

  好在,大部分村民還是聽勸的。

  眼瞅著河裡的水要蔓延到家門口,快速將地里的糧食收割,甭管是青的、黃的還是紫的,只要能吃,吃不死人,都往背簍里裝。

  當天晚上,渭河決堤的消息才姍姍來遲。

  年輕些的婦人孩子,不清楚渭河決堤的影響,老一輩的卻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當天晚上,挨家挨戶都在壘牆,門欄低的就搭高點,家裡的存糧全被堆積在最高的地方,要緊的傢伙事也不敢放在地面上。

  林家。

  林老太已經將藥材全部放在房樑上。

  鄭氏忙指揮男人們把糧食從地窖掏出來。

  連月來治病救人,只收糧食不收銅板,林家積攢的糧食量屬實駭人。

  全家齊上陣,竟搬了一個時辰。

  兩百多斤的玉米,百十斤的紅薯、土豆,十幾袋細面、大米,擺得滿院子都是。

  震驚的全家人,嘴巴長得能吞下雞蛋。

  鄭氏去鎮上當廚娘後,家裡的糧食都是張氏管的。

  大伙兒只知道家裡糧食多,沒想到有這麼多。

  這下犯了難了。

  玉米紅薯個頭大,又占地方,放在地上一泡水就得爛,又不能像大米白面一樣架起長椅,放在高處,全家想了一通沒找到合適地方。

  索性先放在院子裡,等明早再想辦法。

  誰想到,當天晚上,渭河的水一下子衝垮沿岸兩處堤壩,氣勢洶洶朝蓮花村而來。

  鑼鼓聲再次敲響時,祥雲是被嚇醒的。

  因為林家房子在山腳下,地勢較高,洪水來的方向剛好跟他家位置相反,躲過了第一波猛烈攻擊。

  水只是漫到院子裡,不會對生活造成太大影響。

  可放在院中的玉米,紅薯就得跟著遭殃了。

  張氏穿好衣服,直衝院子,卻發現昨晚擺得滿滿當當的小院,空無一物。

  林老太隨後趕來,也是一驚,那可是足足三百斤糧食,昨晚上進賊了?

  哪個賊本事這麼大,一點動靜都沒有。

  就在林家人著急上火時,林老太看到小孫女沖她眨巴眼睛做鬼臉。

  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忙道:「糧食昨晚我收起來了,沒被水淹,放心吧。」

  林老二震驚:「娘,你力氣什麼時候這麼大了?」

  張氏和鄭氏是家裡為數不多,能在平日裡察覺到祥雲異樣的,當下附和。

  「我幫娘搬的。」

  「還有我,我力氣大。」

  張氏一拍胸脯,這下沒人懷疑了。

  妯娌倆對視一眼,眼底暗藏的意思只有彼此才明白。

  林老太拽著孫女小手,問糧食去哪兒了。

  祥雲小胖手一握一松的功夫,一顆穀粒飽滿的玉米出現在手上。

  林老太放下心,不再多問,提上藥箱往村里去。

  林家房子躲過一劫,村民們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

  不少人家的房子被大水淹泡,水位高度到小腿位置,更嚴重一些的垮得不能住人了,要麼修補,要麼重建。

  昨日還只有食指水線的農田,此刻是受損最嚴重的。

  一眼望去,連田都看不見。

  胡二和他叔嬸爬在大石上,伸長脖子想分辨哪塊地是自家的,看了半天都分不清。

  面前時不時飄來兩片殘破不全的荷葉梗子,看得三人哀嚎出聲。

  「哎呦,我的蓮蓬哎,我的銀子哦。」

  「都怪你,好吃懶做的東西!昨天要是聽曹家小子的話,也不至於連根毛都沒留下!」

  胡二混帳慣了,生平最擅長吵架,當場反駁:「放你的狗臭屁,昨天明明是你嘴硬,說蓮花最愛水,不然地里的作物早收上來了!你自己倒霉就算了,還連累我家的地,你賠我種子錢!」

  「什麼你家我家,你現在是我兒子!我是你老子!」

  胡二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我老子早死了,你算個什麼東西……」

  他嬸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加入戰局,一對二罵起來。

  村民無人在意他家的污糟事,家家戶戶忙得腳打後腦勺。

  誰也不敢保證洪水只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