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為有犧牲

  第94章 為有犧牲

  「爛船還有三千釘。」

  今晚來了府城以後,特別是來到這種喻家別院,便不怎麼出聲的黃君實冷不丁發出這般評價,意味深長,「喻家還是有明白人的。」

  一旁的陶鐵聞言,若有所思。

  眼角看向四明府仙神司都管柳平泉的餘光,稍有變化。

  絡腮鬍,長相粗獷,氣質豪放,身材五大三粗,皆是外相。

  和喻家有血海深仇不假,想要滅了喻家以報血仇同樣是真。

  不過更重要的是,柳平泉此人胸有城府,且極能隱忍。

  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可以做任何事。

  包括與仇敵交易!

  陶鐵一個「局外人」都能從這句話中聽出味來,柳平泉自然能聽懂黃君實這句感慨因何而起。

  只見柳平泉臉色不變,哈哈一笑,自然說道:「劍仙,走,咱喝酒去。你是生來就屬於天上的人物,別因為我們這些污泥里的糟爛事髒了眼睛。老柳我沒別的話可說,唯有一個字,謝!」

  說話間,柳平泉就拉著黃君實和陶鐵來到了一處僻靜的角落。

  這裡有個亭子,亭中有張石桌。

  桌上擺著一壺酒,三個杯子,和幾盤下酒菜和點心。

  提前做的準備得極其到位。

  先請黃君實和陶鐵各自坐好,柳平泉方才自己坐下,提起酒壺,給師徒倆斟酒。

  待到三杯酒斟滿,柳平泉立即端起自己面前這杯,慨然說道:「劍仙,老柳我本是個實在人,也想只做個實在人,奈何想報喻家施在我身上的血海深仇,就做不了實在人。不過我有一顆實在的心,特別是在劍仙這樣的君子和天上人面前。」

  咕嚕一聲。

  柳平泉仰頭悶了杯中酒,繼續說道:「多謝劍仙今晚願意替我撐腰,更多謝劍仙今晚看破不說破,給我留了面。」

  「我不飲酒。」

  面對頂頭上司柳平泉的一番話與作派,黃君實淡然回道,「今晚也沒什麼撐腰不撐腰一說,更沒什麼看不看破、說不說破。我只有一句話,想與柳都管說。」

  「劍仙請講,老柳我洗耳恭聽。」

  柳平泉絲毫也不因黃君實的「不給面子」有什麼不滿,反而嚴肅鄭重地等待著黃君實的「批評」或「指責」。

  黃君實依舊淡然說道:「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我個人認為,為達目的用一些手段,無可厚非。最不該的,則是在這個過程里用多了手段,以致忘了初心,也忘了自己的……」

  稍微加重了一些語氣,黃君實強調道:「本來真心!」

  聽完黃君實的「奉勸」,柳平泉認真想了一會兒,方才拱手作揖,肅然說道:「多謝劍仙提醒,老柳我從現在起,一刻不敢或忘,必定時時刻刻如此提醒自己。」

  陶鐵忽地覺得這句話的句式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聽過。

  稍一回想,赫然發現,原來是自己說過!

  基於此,陶鐵還真的生出了一些要與柳平泉做一做好兄弟的心思。

  如果柳平泉當真不是看在老師的面子上,才與他結交的話。

  面對似曾相似的承諾,黃君實沒有給出一如上次的回應,只是淡淡微笑,繼而話鋒一轉,主動說道:「我不飲酒,陶鐵,你替我陪柳都管喝一杯吧。」

  「好的,老師。」

  陶鐵立即應了下來,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酒水方一入肚,便感覺到了異樣。

  這不是普通的美酒,也不是一般的靈酒,而是月華酒。

  它還有個別名,叫帝流漿。

  絲絲縷縷的清涼之意從胃出發,滋潤臟腑,繼而要往四肢百骸涌去。

  但是端坐在泥丸宮靈台紫府的陰神「太乙大天帝」稍一動念,趴在祂腳下的饕餮法相立即動作起來。

  一股子沛然莫御的吸力自泥丸宮生出,朝臟腑一攝,便將這清涼之意攝了進去。

  饕餮法相張口一吞,消化了些許微不可見的渣滓,將提煉過後更為精純的清涼之意反饋給了陰神「太乙大天帝」。

  煉神術第二階段,元神由陰神而至陽神,可用「剝盡群陰」四字概括。

  所謂群陰,便是純陰。

  陰神「太乙大天帝」想要成為陽神「太乙大天帝」,首先得將神軀化為純陰之軀,而不是現在的濁陰之軀。

  這需要陶鐵御使陰神沐浴吞吐月華,花大量長期的水磨功夫去磨鍊。

  而純淨月華釀成的月華酒,對這個過程有著明顯的加速作用。

  柳平泉放著喻家存儲的那麼多種美酒好酒不選,偏偏選的是月華酒,可見其用心。

  在陶鐵從月華酒給自己帶來的反饋與幫助中回過神來以後,柳平泉忽地歉意滿滿說道:「劍仙,陶老弟,老柳我本想好好與你們喝上幾杯酒,賞花觀月,閒談暢聊,奈何老柳是個勞碌命,必須先失陪一會兒了。」

  說著,柳平泉站起身來:「老柳我去去就回,伱們先喝著。」

  撂下這句話,柳平泉向黃君實和陶鐵頷首,便大踏步走出了涼亭。

  三兩步間,便沒了在黃君實面前看似豪放其實謹慎的作派,整個人顯得大權在握、殺伐果斷,盛氣凌人。

  而且殺氣騰騰。

  即便不得不和喻家某些人做了交易,方才能組織好今晚的這個局,但不代表柳平泉能讓喻家好過!

  正相反,磨刀霍霍多年的柳平泉,絕對會抓住今晚的大好機會,狠狠砍喻家幾刀。

  哪怕砍不死,也得往死里砍!

  夜空之上的光屏,在柳平泉招待黃君實和陶鐵的時候,未曾停歇對喻家倫理劇的直播。

  喻寇仲此時已經來到了芳春苑,和弟弟喻平仲對峙。

  先前攔下喻平仲,沒有當真讓他闖進去,做下孽事的人,是今晚百日宴的主角之一,喻寇仲的長子喻著。

  此時此刻,芳春苑內外止有四個人,喻寇仲、喻平仲兄弟,喻著、戚婉儀夫妻。

  喻寇仲關不了夜空上的光屏,還是能把人都趕走的。

  較為奇怪的是,喻寇仲只趕走了芳春苑裡伺候的下人,並沒有把今晚到來的客人請走。

  而是放任這些心思不一的客人,看喻家的家醜和笑話。

  面對自家大哥的漠然凝視,自家侄子的憤怒仇視,聽著自家侄媳婦的掩面啜泣,喻平仲依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渾不把今晚的事放在心上。

  換句話說,喻平仲壓根就沒有幹壞事被當場抓包之後的羞愧感。

  「平仲,你過分了。」

  漠然凝視良久以後,喻寇仲終於開口質問,打破現場的詭異氣氛。

  但質問是有了,聲音卻聽不出多少憤怒一類的情緒。

  「過分?」

  喻平仲嘿然一笑,「過分?哈!這算什麼過分?要說過分,過分的事還在後面呢。」

  聽這話的意思,今晚喻平仲壓根就不是醉意下衝動行事。

  而是早就心有怨懟,故意選在今晚百日宴上鬧事。

  後續還有其他的鬧事計劃。

  戚婉儀啜泣聲不自覺加大了些許,喻著瞪著自家混蛋二叔的雙眼快要噴出火來。

  喻寇仲依然平靜漠然,只是聲音微沉:「沒有以後了。喻家的以後自此與你無關,你的以後也自此和喻家無關。」

  「什麼意思?」

  喻平仲的眼神和臉色頓時變了,「喻寇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喻寇仲冷冷說道:「你不是一直怨恨老爺子當年把家主之位傳給我,只因為我比你早出生半刻鐘嗎?你不是一直想把喻家家主之位搶回去嗎?不用怨恨,也不用想了。今晚,就在這裡,我以喻家家主的身份,把你……」

  說到這裡,喻寇仲鼓盪法力,擴大聲音,讓整個別院的喻家人和客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又不至於吵到他們:「喻平仲,逐出家門,族譜之上,也劃了你的姓名。你死以後,不能入喻家宗祠!」

  此言一出,頓時譁然。

  涼亭里,陶鐵暗道一聲果然。

  芳春苑中,喻平仲很是不敢置信,又被氣極,破口大罵起來:「喻寇仲,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你沒那個資格,把我逐出家門!你更沒那個資格,把我的姓名從族譜上划去!你算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資格?」

  面對喻平仲的謾罵,喻寇仲沒有反駁,只是微微搖頭。

  「我算個東西,我有那個資格嗎?」

  一道滄老的聲音忽地不知在哪響起,傳進芳春苑來。

  喻平仲聞之,如遭雷殛。

  整個人恍惚搖晃了幾下,差點穩不住身形,坐倒在地。

  過了片刻時間,喻平仲從驚愕與恍惚中醒來,仰頭吶喊:「老頭,你從來就這麼偏心,你從來就這麼不在意我。不就是被逐出喻家嗎?這個喻家人,我還不樂意做了。這個糟爛的喻家,我還不樂意待了。」

  「滾吧。」

  滄老的聲音復又響起,高高在上,漠然無情,「記住,你已被逐出了喻家,除了你、你妻妾、你兒女,你不能帶走任何人,除了你們身上的衣服,你不能帶走任何物。」

  喻平仲摔袖而走的身影頓了一下,賭氣似地喊道:「不帶就不帶,誰稀罕!」

  不多時,氣沖衝出了芳春苑的喻平仲,便帶著幾個不情不願哭啼啼的貴婦人、兩個兒子和七個女兒倉皇離了這座莊園。

  出了燈火通明宛如白晝的地段,夜色掩映下,很快便沒了蹤跡。

  「吾家生了醜事,讓諸位見笑了。」

  滄老的聲音再一次傳來,響徹整座別院,「還請諸位莫怪,接著奏樂接著舞。」

  這卻是一副不屑闢謠,也請今晚到來的客人不信謠也不傳謠的姿態。

  夜空之上的光屏,隨著這句話的傳出,轟然破碎。

  芳春苑的景象再看不到。

  客人們已經吃了好大一波瓜,即便仍有些不滿足,還想繼續吃,但礙於滄老聲音主人的威勢,還是收斂了各自的心思。

  當真接著奏樂接著舞起來了。

  沒一會兒的功夫,歌舞唱跳時,觥籌交錯間,氣氛回歸熱烈喜慶,甚至更加喜慶熱烈。

  芳春苑裡的氣氛也不像先前那般愁雲慘澹。

  戚婉儀不再啜泣,而是放聲哭了出來。

  喻著收起了他的憤怒,蹲在戚婉儀身邊,低垂著腦袋。

  喻寇仲看著自己的長子長媳,眼中有不忍,臉上沒表情,沉默許久,沉聲說道:「有些時候,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犧牲。」

  喻著抬起頭,紅著眼,但是聲音沒什麼波動,仿佛機械,一聲聲質問:

  「所以必須犧牲我們一家,是嗎?」

  「我不怕死。」

  「婉儀也不怕。」

  「但是婉儀的名聲髒了,跳進蒼雲江里都洗不清。」

  「哪怕死了,也死得不乾淨!」

  聽完喻著的這些質問,喻寇仲竟咧嘴微笑:「你以為,婉儀嫁入我們喻家起,就還有名聲可言嗎?她平日裡吃的喝的用的塗的抹的,早就讓她名聲掃地了。」

  說著,喻寇仲轉過身去:「我不與你在這裡廢許多話,今晚,你們夫妻倆好好待上一晚,明早與我一塊赴死。放心,你們的兒子,我已經讓人送走了,他會在老二一家的撫養下長大,將來尋著機會,復我喻家。」

  撂下這句話,喻寇仲走出芳春苑,去往前院,參與宴席,和請來的客人們寒暄。

  涼亭里,黃君實待陶鐵將一壺月華酒盡數喝完,馬上起身:「走吧,我們回去,這裡忒髒了些。」

  「好的,老師。」

  陶鐵應了下來,隨之起身,離開這棟別院。

  或許是月華酒的效果爆發了出來,又或許受到今晚滿月的影響,陰神「太乙大天帝」的濁陰神軀煉去了小部分「渾濁」,離純陰已然不遠。

  同時又有一種奇妙的臨時神異生出。

  陶鐵有一種天地之大,不管是哪,他都能看見、聽到、知曉的感覺。

  這種感覺經增強過的【萬物通曉】放大,愈發令陶鐵心嚮往之,想要沉迷其中。

  但是陶鐵知道這是錯覺,是虛妄,不是真實,便不往,不沉迷。

  眨眼間的功夫,陶鐵降伏住了自己的心猿意馬。

  然後看到柳平泉站在一間樸素小院裡,雙手握著刀,向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砍下去,口中說道:

  「喻震瑲,你三十年前就該死了!」

  「苟活三十年,真是便宜你了!」

  「受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