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虎豹之駒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氣

  第84章 虎豹之駒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氣

  果如裘老所言。

  黃君實並沒有直接打上玉帶河水宮,只是化作金光在水宮上方逛了一圈,十分含蓄地給出警告。

  一來君子之風讓他不能不教而誅;

  二來天朝一日沒有褫奪玉帶河水神的神位,大家就是同僚,相互之間可以有鬥爭,但不能直接下死手。

  除非是陶鐵斬殺八十七子那種情況。

  留仙縣縣衙、城隍陰司、仙神司三方已經確鑿掌握了八十七子違法犯罪的證據,經上意批准,正式展開合理合法的聯合緝捕行動。

  只要不是故意而為,緝捕過程中因緝捕對象暴起反抗而有所誤傷或誤殺。

  不僅無罪,反而有功。

  陶鐵的正九品官身就是如此而來。

  當然了,黃君實真要一意孤行,直接一劍斬了玉帶河水神也不是不行。

  事後把該走的流程補一補,以天朝如今對黃君實的看重,以及組建仙神司的用意,絕對不會說什麼,更不會做什麼。

  黃君實絕對不會有罪,不會被上頭苛責。

  然而這麼做,或許正中了喻家三房的下懷。

  信任、看重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和人情一樣,用一次,就少一次。

  用得多了,不僅會歸無,還會成負數。

  屆時,便是反攻倒算之時。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之謂也。

  玉帶河水宮。

  發現金光只是晃了一圈就走,並沒有落下來大開殺戒,玉帶河水神鬆了一口氣。

  身為水神,竟然渾身大汗淋漓,著實被嚇得不輕。

  「虞兄弟啊,不是老哥我說你……」

  坐在玉帶河水神對面的一個道人忽地這時開口,「你乃魚屬修行有成,得天朝敕封為神,自姓虞,又不姓喻,何必為了喻家人賣命,賣到這種份上?」

  「唉!」

  玉帶河水神長長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

  難道祂是個十足的蠢貨,不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嗎?

  可惜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祂有把柄落在喻家手上,不為之驅使,能怎麼辦?

  或許是看出了玉帶河水神的想法,道人說道:「你有把柄落在喻家人手上是沒錯,伱對付不了喻家、搶不回那個把柄也沒錯,為何不換個思路看待問題,何必要一條道走到黑,直接撞牆撞到把自己給撞死去呢?」

  「嗯?換個思路?如何換?」

  玉帶河水神驚咦一聲,然後起身向道人作揖,鄭重懇求,「請五通道友救我!虞某必有重謝!」

  原來此道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晚在留仙縣城門口挨了裘老一記金光咒和一記震天雷,被警告過後,不敢入城的五通妖道。

  也不知他是怎麼尋到的關係,竟然入了玉帶河水宮,成了玉帶河水神的座上賓。

  這些天整日裡吃香喝辣,欣賞歌舞,著實痛快。

  同時也冷眼旁觀玉帶河上下內外發生的事。

  看著喻家人的各有心思、互相爭鬥,也看著玉帶河水神一步步把自己脖頸上的繩索給主動勒緊。

  出於安穩享樂的考慮,五通妖道暫時還不想失去玉帶河水神這個飯票。

  故而在玉帶河水神勒緊繩索的過程里,給出過幾次建議,試圖阻止玉帶河水神做蠢事。

  事後來看,五通妖道每次給出的建議,即便不是最優解,也是相對更正確的做法。

  玉帶河水神如果真的像五通妖道建議的那樣,通過一系列舉動逐漸主動和喻家人劃清界限,徹底投靠朝廷,或許會有一段時間處境艱難,但絕不會像現在這般隨時可能挨上一劍。

  疑似三品劍仙黃君實的劍,豈是那麼好挨的?

  五通妖道每次想起那一天的劍光,都瑟瑟發抖,後怕不已。

  須知他也是能頂著天朝的圍剿,從內九州逃到外十八州的狠人啊。

  並非浪得虛名之輩,也不是沒有面對過三品大修士。

  甚至五通妖道還從一位二品大修士的刀下逃得了性命!

  然而面對那一劍,他除了躲,沒有別的任何法子。

  到最後連躲都躲不過,只能捆了好弟弟替自己去死,然後主動提出帶路的條件,換來逃命的機會。

  完成帶路以後,明明非常想要逃離西南三州,去往百萬大山了,他為何臨時變了主意,先讓好弟弟去探路?

  還不是因為害怕沒得到劍仙的同意,在去百萬大山的途中,或者去了百萬大山以後,也會被追來一劍劈死?

  所以,在五通妖道看來,喻家人,至少是喻家三房的人,已經走在了一條不歸路上。

  玉帶河水神這個大好飯票,與之俱死,著實有些可惜了。

  這般想著,五通妖道扶起玉帶河水神,認真說道:「虞老弟,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嗯?」

  玉帶河水神聞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五通妖道說的是誰。

  臉上不禁露出一絲難色來。

  倒不是覺得五通妖道說的話不在理,而是真那麼去做的話,有些問題必須提前解決。

  比如只送出了一枚僅可辟凡水的辟水珠,作為拜師賀禮,給劍仙新收的弟子。

  五通妖道自是知道這件事的,一看玉帶河水神臉上的難色,立即明白祂在顧慮什麼,怡然笑道:「此事易爾。」

  「還請五通道友教我!」

  玉帶河水神眼前一亮,就要再次作揖一拜。

  五通妖道止住了玉帶河水神的動作:「解鈴還須繫鈴人,虞老弟正好借著這個由頭,親自上門賠罪,給出足夠的賠禮,然後順勢提出投靠一事便可。只要態度誠懇,措辭得當,我覺得,劍仙必會接受虞老弟的投靠,然後出面,將喻家掌握的虞老弟把柄給要過來。如此,虞老弟豈不美哉?」

  玉帶河水神聽完這番話,精神立即為之一振,深以為然。

  當即就盤算著,該準備怎樣的賠禮,怎樣的措辭。

  又以怎樣的方式上門拜訪賠罪。

  若真能順利投靠在劍仙門下,又該如何自然不做作地點出五通道友在此事中的作用。

  而被玉帶河水神惦記著上門拜訪的陶鐵,此時正在與找到午未寨來的楚明圖說話。

  「你說淨靈山的夢溪散人想讓你給我帶幾句與小莫橋碼頭水鬼有關的話,你不敢擅自答應,所以來請示我?」

  聽完楚明圖說的來意,陶鐵復又用自己理解的話問了一遍,以作確定。

  「是這樣的,陶先生。」

  楚明圖點頭肯定了這個說法。

  陶鐵不禁沉思起來。

  以目前的形勢講,作為留仙縣仙神司正九品都巡查使,陶鐵確實不適合與代表淨靈山的夢溪散人私下接觸。

  即便兩人各自光風霽月,奈何世人總愛做蠅營狗苟之事,更愛把人往蠅營狗苟的方向揣測。

  私下見面,沒有被人發現也就罷了。

  若是被人發現了,還不知會有怎樣的髒水潑過來。

  或者說陶鐵拿了淨靈山的錢物,或者說陶鐵與淨靈山狼狽為奸一類的話。

  畢竟淨靈山全面撤離留仙縣是既定事實。

  與多年盟友喻家的切割,哪怕做得沒有太過明顯,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總之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所以,通過楚明圖這個中人,帶一兩句話,倒也是個避免這種情況發生的好法子。

  卻又不算好得非常徹底。

  也不知夢溪散人基於怎樣的考慮,做出的這個決定。

  陶鐵深深思索一番,決定不採納這個法子,但又對夢溪散人想說的話感興趣。

  於是說道:「楚先生,勞煩你想辦法回復夢溪散人,就說帶話太麻煩,不如在仙神司見面談,屆時,我會請都管做個見證。」

  楚明圖聞言大喜,當即答應下來,利落離開。

  看著來時有些愁雲慘霧的楚明圖,離開的時候那副開心模樣,陶鐵心中生出猜測。

  或許,夢溪散人要的,從一開始就不是讓楚明圖帶話,而是在老師見證下的會晤?

  仔細想想夢溪散人下山之後,用各種方式表明的淨靈山立場轉變,還真有那個可能。

  不過猜測終歸只是猜測,不用太過費心深思。

  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

  陶鐵收回心思,沖已經徹底忙完的莫雨晗和青雲道長招了招手。

  「都巡查使,找我們是有什麼指示嗎?」

  兩人很快來到陶鐵面前,莫雨晗見青雲道長又擺出一副不願說話的樣子,主動攬過詢問指示的活兒。

  「沒什麼指示。」

  陶鐵輕輕擺手,然後問道,「你們念頭通達嗎?」

  莫雨晗嘴角掛起笑意,笑而不語。

  青雲道長擺了一下拂塵,認真回道:「我……貧道念頭不通達。」

  這個自稱的變化,不起眼,但是表明了一些東西。

  即若是以公門身份無法讓自己念頭通達,青雲道長就要想辦法以道修身份讓自己念頭通達了。

  對此,陶鐵很滿意。

  「讓戶曹把贓物送回衙門,召集全部人手,隨我們再上躍魚磯。」

  說著,陶鐵加重語氣強調:「聲勢要大一些,旗號全部打出來,越多人注意到我們越好,明白嗎?」

  「明白!」

  莫雨晗和青雲道長怎會不知陶鐵打的是什麼主意,當即大聲領命。

  過了沒多久,兩人就把陶鐵的命令貫徹了下去。

  一百零六名正式、臨時、編外巡查使將攻殺六合連環塢時都沒有盡數打出來的旗號全部擺開。

  霎時間,午未寨寨頭上旌旗飄揚,間或有一兩聲悠長低沉的號角聲傳出。

  陣勢很足,聲勢很響。

  本就一直在關注這邊局勢的人,當即又被吸引了注意力。

  剛剛才滅了六合連環塢,仙神司這是又要做甚?

  「出發。」

  陶鐵才不管有多少人或明或暗關注著自己,大手一揮,當先而行。

  這一次,他沒有化作一縷清風,極速去往躍魚磯。

  而是領著莫雨晗和青雲道長,一百零六名巡查使,乘坐一艘從午未寨繳獲的帆船,順流而下。

  躍魚磯位於留仙縣玉帶河「幾」字形河段的最後勾起來的一點上,離午未寨並不遠。

  但完美卡在了玉帶河下游的隘口處。

  不管是監視河道,還是設下伏兵,皆極其適宜。

  堪稱一句咽喉之處,兵家必爭之地。

  留仙縣既然要疏浚玉帶河,這等好地方,就不能操之於他人之手了。

  必然要收歸縣衙管轄。

  在黃君實交給陶鐵的梳理玉帶河任務中,最重要的從來就不是六合連環塢,而是這個躍魚磯。

  以及磯上的玉帶河水神廟。

  陶鐵先前本是打算和那位廟祝好好談判,好言相勸,讓其搬離廟宇,擇地另建。

  奈何那位廟祝不給開口相勸的機會,用濃郁到極致的魚腥味噁心人不說,還出言詛咒。

  是可忍熟不可忍?

  沒有當場發作,而是先回了一趟仙神司,就是為了確定,老師會出面對付玉帶河水神。

  如此,他對躍魚磯強硬出手,便不會給老師惹來麻煩。

  老師是怎麼做的?

  明面上勸他不要小氣要大度,實際沒多久就親自出動了。

  那一道金光橫空划過,陶鐵看得清清楚楚。

  不管是去警告,還是擊殺玉帶河水神,都是對他最大的支持。

  告訴他,你現在不是以前那個無根浮萍了。

  你有依靠,而且依靠很強大。

  做事無需瞻前顧後,做人無需百般隱忍!

  該出手時就出手!

  彼時想要直接斬了那和尚,因為一些顧慮而沒有下手,陶鐵心裡本就有些念頭不通達。

  被老師如此言傳身教了一番道理,陶鐵更不願再忍。

  想要囂張一把,肆意一回。

  年少輕狂,自當如此!

  心思轉念間,聲勢更甚的三班巡查使隊伍,已經來到躍魚磯附近。

  或許是察覺到了情況不對勁,又或許是玉帶河水神廟的防禦措施自動觸發。

  一層光罩從上而下籠蓋住了躍魚磯四面八方。

  仙神司的船因此進不到可以登陸的地方。

  只能停留在玉帶河裡。

  「都巡查使,要派人去喊話嗎?」

  莫雨晗都不用去看青雲道長,便知道這話必須自己來問。

  否則青雲道長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

  「喊話?」

  陶鐵看了一眼仙神司的船來到躍魚磯附近以後,猛然間洶湧起來的水勢,詫異反問,「為何喊話?喊什麼話?」

  錚錚的劍吟聲隨之響起。

  船上之人的佩劍又開始歡快振動起來,等待召喚。

  莫雨晗手中拿著的法劍也是如此。

  陶鐵這時又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有什麼建築嗎?你們知道的,我這人視力一向不好。」

  眾人聞言愕然。

  即便昨天登真榜、如意榜、潛龍榜不出,留仙縣、四明府乃至整個蒼雲州都有不少人在研究陶鐵。

  上了潛龍榜僅一天,這種研究已經發展到快要挖出「陶鐵」的蒙學成績並不理想一事的程度。

  誰還會不知都巡查使你修出了肉身神通【千里眼】和【順風耳】的成就啊?

  你說你視力一向不好,糊弄誰呢?

  然而陶鐵此時的視力真的不好。

  因為他已逆用【千里眼】,視之不見。

  就在一片愕然的目光中,只聽陶鐵說道:「眾所周知,我拜了都管為師。老師本是傳道院教習,我亦是傳道院學生。何謂傳道院,傳播大道於天下之所也。何為大道?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聽到這樣的話,不少人愈發愕然,弄不明白陶鐵這是想做什麼。

  總感覺有些癲癲的,腦迴路很是不正常。

  陶鐵渾然不理,自顧自說道:

  「世人以劍仙稱呼老師,老師也十分擅長太乙分光劍,作為弟子,自然要學。

  老師作為傳道院教習,有傳播大道的職責。

  師有事,弟子服其勞。

  老師如今公務繁忙,沒多少時間傳播大道,作為弟子,儘管修為低微,能力低下,也只好勉為其難,替老師分憂。」

  這番話愈發顛三倒四,有條理又不成條理。

  給人感覺乖乖的。

  但是聽到這裡,在場的人也好,或明或暗關注的人也罷,幾乎都明白陶鐵要做什麼了。

  又聽陶鐵說道:「這一劍,太乙分光,萬劍歸宗,老師教我的,請各位品評,看我學得如何,會不會丟老師的臉。」

  話音落下,錚錚之聲不斷。

  卻是不止船上之人的佩劍在響應陶鐵的召喚。

  而是整個留仙縣境內的劍,無論是利劍、法劍還是飛劍,都在響!

  只要這些劍的主人不加阻止,或者阻止了但沒能成功阻止。

  這些劍便會跨越房屋樓閣,山巒江河,歸宗聚合,縱情高歌。

  莫雨晗和青雲道長無比震驚。

  還未回淨靈山去的夢溪散人異常驚愕。

  一直在等胡老開口的喻瀅瀅忍不住目露寒光。

  縣文學涼亭里,在裘宛如離開後沉默良久的李劍顏臉上浮現意外的神色。

  不知何時坐到一處商議事情的縣令繆宗仁和城隍柯猶遒面面相覷。

  楚明圖狂喜。

  黃君實與裘老欣慰。

  這一劍,雖然還是差了點火候,但有那麼點子劍仙的味了。

  修行中人,需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但也需大開大合,一往無前。

  不如此如何走得到對岸?

  很多時候遇險就是要搏一把的啊!

  躍魚磯上水神廟中,中年婦女廟祝恐懼。

  如此異象,這等威勢……

  區區八品,怎麼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