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山野鬼事(上)
莫雨晗滿腹辛酸無人知。
堂堂淨靈山高徒,二十三歲的七品武修,放眼整個大庸天朝都算得上一號人才,為何要回地處偏遠的留仙縣,繼承沙河幫?
回到留仙縣之前就已被告知劫器:五通邪神塑像的存在,為何要選擇從旁觀測,而不是果斷處理?
以至於後續發生那麼多不利於她、不利於沙河幫的事情?
幸好她的心智沒有徹底被劫氣所迷,徹底沉淪。
更幸好她在本能的驅使下,踐行了尋求黃君實這個君子幫助並以此破局的路。
不然的話,沙河幫也好,莫雨晗也罷,都會成為她師父研究劫氣與劫器的耗材。
烈火燃燒過後,化作餘燼,沒了存在價值。
便可以隨意丟棄。
這時,師父元神顯化出來的身影又隱於天光之中,留下一句話,回了淨靈山。
「小晗,為師元神不宜離體太久,這就回去了。記住,你想要有更好的發展,十天之後,務必進入仙神司。」
「是,師父。」
莫雨晗抬起頭,高聲領命。
心甘情願。
或許,進入留仙縣仙神司,就是她擺脫桎梏的契機!
眾所周知,黃君實是個君子,可欺之以方。
同樣眾所周知的是,黃君實睚眥必報,而且直來直往,從不畏懼什麼。
但是先前,他口中說「若不是看在你師父的面子上,絕對會一劍斬了你」,確實也沒有出劍斬了莫雨晗。
言行一致,著實是個方正君子。
莫雨晗在想,黃君實真的是看在她師父的面子上才沒有出劍的嗎?
又在想,黃君實為何要特意提及她師父,是不是在暗示或者說提點什麼?
這兩個問題,莫雨晗註定只能想,無法去求證。
陶鐵有些猜測也無法求證,但是他更心安。
風一般的他此刻已經來到八仙山的山腳,離長安村不遠,便放緩速度,安步當車,慢慢走向村子。
走到村口處的大榕樹下,陶鐵便沒有繼續前行。
站在那裡欣賞風景,也給長安村留出足夠的反應時間。
大庸天朝矢志不渝普及基礎教育和修行知識,故而鄉野村民對於修士並不陌生。
長安村也出過許多境界或高或低的修士。
陶鐵的到來,立即驚動了長安村,引來了關注,但絕非恐懼。
不多時,一個鬚髮皆白、面色紅潤的老翁領著八名佩刀背弓持盾的青壯,快速來到村口,迎接陶鐵。
「陶先生?」
揮手止住青壯們的跟隨,老翁獨自上前,發出詢問。
「是我。」
陶鐵淡淡應了聲,自儲物袋中取出黑色石板,投影出捉妖人身份證明,與任務接取憑證。
老翁仔細核驗了一番,確定無誤,臉上立即堆起了笑容:「某姓安,村里人都喊某安翁,陶先生,這邊請。」
說著,安翁伸手一引,領著陶鐵往村子裡走去。
八名青壯一左一右,隨行在旁。
「安翁,勞煩伱和我說說具體情況,任務簡述有些過於含糊了。」
一邊走著,陶鐵一邊提出請求。
「陶先生不先喝杯茶,休息一會兒嗎?」
安翁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如此問道。
「多謝安翁好意,茶就不喝了,正事要緊。」
陶鐵婉拒,又較為委婉地給出催促。
安翁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抬起右手招了招。
一名國字臉,身材魁梧的青壯立即上前:「安翁有什麼吩咐?」
安翁說道:「你去請杜伯來祠堂,他是當事人,讓他來和陶先生講。」
「好嘞。」
國字臉青壯應了聲,立即率先跑進村子。
陶鐵旁觀這一幕發生,沒有說些什麼,更別提阻止了。
而是順著安翁的帶領,進了村子,徑直來到長安村的祠堂,分賓主坐下。
茶水自然也是上了的。
陶鐵以修行之人,餐霞食露,辟穀養生為由,婉拒了安翁的敬茶。
對此,安翁沒有不悅。
修行之人,無論是儒、武、道、釋、巫,確實有辟穀的說法。
坐下沒等多久,國字臉青壯便帶著兩個人來到長安村祠堂。
一人看著有五十多歲,作獵戶打扮,腰挎一大一小兩把獵刀,背負獵弓和繩索,肩頭蹲著一隻金絲猴,可可愛愛,十分乖巧。
另一人很年輕,身穿道袍,戴冠踩履,手執拂塵,氣質淡泊出世,端的是一個好道人。
「安翁……」
國字臉青壯走到安翁身邊,俯身在耳畔低語,「我去找杜伯的時候,正好碰上元陽觀的青雲道長,就一起過來了。」
「好。」
安翁點點頭,馬上站起身,迎向杜伯和年輕道人青雲道長。
「杜伯,這位是陶先生,想找你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
指著端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的陶鐵,安翁對杜伯說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你發現了什麼,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你好好與陶先生講一講。」
「嗯。」
杜伯聲音悶悶地答應下來,走向陶鐵。
安翁則迎上年輕道人,客氣說道:「打擾你的清修了,青雲道長,實在抱歉。」
年輕道人揮了下拂塵,平和說道:「無妨。元陽觀接受了長安村的供奉,自當護佑長安村平安,安翁無需如此。」
說著,年輕道人隨意問道:「安翁,我一起聽一聽,沒問題吧?」
「只要陶先生不反對,當然可以。」
安翁求之不得,怎會拒絕,卻沒有立馬答應下來,而是如此說道。
陶鐵怎會有什麼意見呢,點頭同意。
長安村在斬妖司和除魔司發布了捉妖人任務,可不代表長安村只能指望捉妖人來解決問題,不能再去尋找其它幫助。
這位元陽觀的青雲道長介入此事,沒有絲毫問題。
陶鐵自然也沒有任何立場予以反對。
「多謝陶先生。」
安翁對此大為感激,真誠道謝,隨即給杜伯使了個眼色。
杜伯會意,當即面對著先後到來的捉妖人和元陽觀道士,開始講述。
五天前,長安村的蕎麥熟了,開始收割。
起初一切非常順利,村民都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
忽然間從隔壁村子傳來有人偷麥的消息。
作為里正,安翁沒有馬虎大意,立即組織村民連夜運送麥子回村晾曬,而不是放在田間地頭。
麥子豐收,哪怕全村出動,也做不到一次就把所有麥子運回村子,得分好幾趟。
如此,便有了分工。
一些人駕車運麥,一些人在田裡守麥。
杜伯便是守麥村民的一員。
前天夜裡,杜伯守麥的時候,感到有些累了,便躺在麥地里枕戈休憩一會兒。
人正迷迷濛蒙的時候,忽地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是有人走路的時候踩著了麥稈。
杜伯沒聽到村民的說話聲,立即起了疑心,趕緊起身警戒。
發現來的居然不是人,而是一頭丈余高、赤發鬡(níng)須的大鬼,離他已經很近了。
突遇赤發大鬼,杜伯心中生出惶恐,卻不慌亂,顧不上想別的,大喊一聲,拿起戈矛挺身直刺。
赤發大鬼似乎是個樣子貨。
怪叫了一聲,身影消失不見,沒有攻擊。
杜伯不敢多留,趕緊回村,在半路與運麥的村民會合,然後把這件事匯報給了安翁。
昨天中午,在村頭曬場上晾曬蕎麥的時候,杜伯又碰上了赤發大鬼。
這一次,杜伯隨身帶了獵弓。
發現赤發大鬼之後,杜伯立即挽弓搭箭,準備射擊。
赤發大鬼見無法偷襲,又一次溜了。
昨天夜裡,又有不少村民在村子幾處不同的地方,發現白衣鬼影,聽到鬼哭的聲音。
「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顯得有些木訥的杜伯口才很笨拙,講述得毫無起伏,平白如水。
但是陶鐵和青雲道長都聽得很認真。
聽完以後,各自陷入深思。
這件事從表面上看,非常簡單。
無非就是有一個或幾個鬼物,盯上了長安村的某人某物,或者就是單純盯上了杜伯,不斷找機會想要襲殺。
從杜伯描述的兩次赤發大鬼的表現來推斷,赤發大鬼與陶鐵曾經遭遇過的水鬼無異,連魑魅魍魎都算不上,在鬼物中屬於最低劣的存在。
進村的時候,陶鐵有注意到,長安村不僅有宗祠,有土地廟和山神廟,家家戶戶大門上還都掛著神荼和鬱壘兩位門神的桃符。
或許這就是昨天夜裡只見鬼影,只聽鬼哭,但沒有村民被鬼害了的最大原因。
也是杜伯兩次迫退赤發大鬼的最大原因。
基於以上信息做出推斷,長安村完全不用在斬妖司和除魔司發布捉妖人任務。
去土地廟和山神廟燒燒香,供奉些香火瓜果,做場祭祀,得了供奉的土地公和山神,就能把這件事處理了。
就算土地公和山神處理不了,也還有元陽觀!
陶鐵心生疑惑,安翁為何會在組織青壯護村、向元陽觀求助的同時,找上斬妖司和除魔司呢?
這是未雨綢繆,做多手準備,還是知道些什麼,或者有了什麼懷疑?
另外,土地廟和山神廟可沒有近期祭祀過的痕跡。
青雲道長率先結束深思,試探著問道:「陶先生,你接了捉妖人任務,也聽了杜伯的講述,不知你打算從哪裡著手,解決這件事情?」
說著,青雲道長給出承諾:「若有用得上貧道的地方,還請陶先生直言,貧道一定盡全力幫助陶先生。」
三言兩語,青雲道長便將這件事的主導權拱手讓出。
一副唯陶鐵這個九品捉妖人馬首是瞻的姿態。
杜伯和八個青壯對此沒什麼反應。
安翁眼角微動,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又沒有開口。
只是深深地看向進了宗祠以後,就端坐不動的陶鐵。
迎著安翁的凝視,陶鐵淡然開口,回應青雲道長:「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如此就好,無需幫助。」
撂下這句話,陶鐵站起身來,對安翁說道:「安翁,不知可否讓杜伯帶我在村里走走,順便去一趟兩次發現赤發大鬼的地方?」
「當然!當然可以。」
安翁想都不想就答應下來,馬上對杜伯說道,「杜伯,勞煩你了。」
「嗯。」
杜伯悶悶地應了聲,馱著肩頭上蹲著的金絲猴,轉身就往宗祠外走。
陶鐵也不去看青雲道長的臉色如何,徑直跟上杜伯的腳步。
出了宗祠大門,杜伯帶著陶鐵在村里迅速轉了一圈,全程沉默寡言,沒有解說介紹。
只是在來到村頭曬場時,指著其中一堆麥垛說道:「陶先生,我昨天中午就是在那裡發現的赤發大鬼。」
陶鐵尋著杜伯的指引,向那堆麥垛望去。
肉身神通【千里眼】無需主動激發,就能將麥垛及周邊觀察得纖毫畢現,無微不至。
不過除了幾根常人眼力難以發現的赤色毛髮,陶鐵也沒有旁的發現。
就連鬼氣都沒有感應到。
陶鐵心念一動,驅使五隻小鬼收起一根赤色毛髮,便再無其它動作。
「杜伯,帶我去最先發現赤發大鬼的田裡吧。」
「嗯。」
兩人立即離開曬場。
過後沒多久,安翁陪著青雲道長也來到了這裡。
與陶鐵的漫不經心,隨意觀望不同,青雲道長繞著麥垛走了好幾圈,最後慎而重之地發現了一根赤色毛髮,又更慎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陶鐵這時已經跟著杜伯來到了那塊田。
一些前天夜裡沒有運走的麥子仍然留在田裡。
顯然,鬧了鬼以後,便沒有村民再來這裡運麥子。
「安翁交待的,這片田裡的麥子不要了。」
不等陶鐵發問,杜伯提前給出解釋。
陶鐵不甚在意這一點,四下看了看田地和麥子,確定這裡除了相同的赤色毛髮,也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比如鬼氣。
「有點意思啊。」
心裡嘀咕一聲,陶鐵站定腳步,右手食中二指併攏,輕輕一划。
一個防止自己交談聲音外泄的無形無質氣罩當即生成。
吱吱……吱吱……
一直乖巧蹲在杜伯肩頭的金絲猴冷不丁叫出了聲,靈動的臉上浮現略微焦急的表情。
眼神也躲躲閃閃起來,不敢打量陶鐵。
「噓……噓……」
杜伯連忙輕撫金絲猴拽緊他衣領的手臂,口中發出安撫情緒的音調。
有了杜伯的安撫,金絲猴很快安靜下來。
但眼中仍殘留著驚懼的神色。
陶鐵默然注視著這一幕,心中卻有了判斷。
赤發大鬼,或者說養了赤發大鬼的存在,就是衝著杜伯養的這隻金絲猴來的。
能養鬼,還能把鬼養得這般清靈,沒有怨氣,行止之間也不泄露鬼氣,非是歪門邪道所能為。
其人道行不一定有多高強,但是弄死杜伯,絕對費不了多少力氣。
做得這般遮遮掩掩,拖泥帶水,自然有所顧忌。
關鍵在於,其人在顧忌什麼呢?
來自元陽觀的青雲道長,是不是早就發現了什麼,所以想推陶鐵主導此事,把他自己和元陽觀摘了出去?
「有點意思。」
看著靈氣十足的金絲猴,陶鐵心裡再次嘀咕了一句,生出了好奇。
繼而毫不客氣地觸發【萬物通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