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道心拷問,人生多歧路

  第27章 道心拷問,人生多歧路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留仙縣今天的這一場狂風暴雨,從一開始就註定下不了太久。

  跑出家門,輝叔在風雨中從北城區跑到西城區傳道院門口的時候,恰好風停雨歇。

  傳道院是什麼地方?

  傳道院是大庸天朝面向底層百姓教字掃盲,廣為傳授修行之道的地方,底層百姓可以隨便進出。

  即便輝叔渾身狼狽不堪,淋得像只落湯雞,額頭還鼓起很大一個血腫,衣服上沾染了不少血跡,想要進入傳道院,也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關鍵在於,傳道院分為外院和內院。

  外院教字掃盲,內院才是正式學生吃住學習的地方。

  輝叔想要進入內院,只有兩個法子。

  要麼繳納銀子,成為正式學生;

  要麼通過內院門房的通傳,讓陶鐵出來相迎。

  先前離開家的時候,非常匆忙,輝叔哪還顧得上拿銀子的事。

  腳夫又是一個勤行苦力活,就算身上帶錢,往往也只會帶一點點銅錢,不可能帶很多錢在身上。

  所以,就算輝叔現在想要繳納銀子,以成為傳道院正式學生,他都做不到。

  更何況輝叔眼下哪有這方面的心思?

  他的一顆心,全部都系在妻子兒女身上了。

  於是輝叔只能拍了拍傳道院內院門房的門板,人站在外面並不進去,用儘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您好,我找一下正式學生陶鐵。」

  傳道院內院門房的守門人是個滿臉和氣的胖子,聽完輝叔的請求,馬上反問一句:「你是他什麼人?找他有什麼事?」

  輝叔咽了咽喉嚨,聲音有些發乾:「我是他以前的鄰居,找他是因為我的兒女突然生了重病,想請他幫忙看看。」

  「看病?」

  胖子守門人聞言嘀咕一聲,頗覺疑惑,卻也沒多說什麼。

  只是從抽屜里取出一塊兩個巴掌大的青色石板,送入神識與法力,調閱陶鐵當初的資料,然後頭也不抬問道:「他家住哪?你家住哪?你叫什麼名字?伱家有幾口人?」

  面對胖子守門人的盤查,輝叔感覺喉嚨和嗓子愈發有些發乾,又咽了咽唾沫,緩和了一下情緒,方才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發顫:「我們都住在北城區牛馬市,離小莫橋碼頭不遠,我叫曾慶輝,家裡有四口人。」

  「嗯。」

  胖子守門人含糊應了聲,將這些信息錄入青色石板,然後隨意說道,「我會通知他的,你在外面等著吧。他願不願意見你,我得到消息,都會通知你的。」

  「好嘞!」

  輝叔忙不迭答應下來,旋即連連躬身作揖,「多謝您了!多謝您了!」

  「沒事,不客氣。」

  胖子守門人坦然受了輝叔的道謝,卻也隨手一揮,施出一記「潔身術」,把淋得像個落湯雞的輝叔身上雨水弄乾。

  至於額頭上的血腫,和衣服上的泥漬、血漬,胖子守門人特意留下了。

  不如此,如何能原原本本呈現出輝叔的急切?

  能安穩在傳道院體系里做事的人,心性不會太差。

  「多謝!多謝!」

  發現這一點,輝叔又是連身作揖道謝,然後離開門口,站到一旁,焦急等待起來。

  以前聽傳道院外院教習的識字課,講什麼心急如焚,輝叔當時不甚理解。

  但是現在懂了。

  不僅懂了,還切身體會到了。

  一個人因為一件事而感到非常急迫的時候,心臟真的有一種要被熊熊大火燒成灰燼的感覺。

  十分難受!

  最讓輝叔感到難受的是,胖子守門人答應通知鐵子,為什麼還坐在門房裡不動彈?

  是他們修行人有什麼玄妙的方法嘛?

  還是胖子守門人只是在敷衍他?

  哎呀!

  等得好心焦!

  年少時知道自己沒有修行資質,便安分過普通人生活,從不去打聽修行相關事情的輝叔不知道,傳道院的護院法陣不僅有防護功能,還擁有類似於陶鐵前世的通訊網絡功能。

  只要是在護院法陣之中做過備案的傳訊法器,都能經由類似區域網的網絡,互相發送消息。

  陶鐵手中的黑色石板,雖說是掛靠成為「捉妖人」後,由斬妖司和除魔司配發的,卻也是通過傳道院的渠道給到陶鐵手中。

  這個過程里,這塊黑色石板就已經在護院法陣里做過備案了。

  胖子守門人當然不用搭乘11路公交車去找陶鐵,或者用廣播的形式去找陶鐵。

  只需要在護院法陣區域網中找到陶鐵的黑色石板備案編號,就能發送通知。

  非常便捷,省時又省力。

  接到門房通知的時候,陶鐵剛從修行淨室出來,正準備去食堂吃一份藥膳。

  完成每日例行的採藥修行之後,可以來上一次固本培元的藥膳滋補,美得很。

  「輝叔找我?」

  取出在儲物袋中不停振動的黑色石板,陶鐵看完門房通過護院法陣發來的消息,不禁心生嘀咕,「還說佳軒和敏敏生病了,請我去幫忙看病?」

  外人,比如胖子守門人看來,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曾經關係緊密的隔壁鄰居成為了修行者,不說時時攀附,在遇到麻煩時候前來求助,不是很合理嗎?

  非常合理!

  只是以輝叔本分過日子的性格,就算佳軒和敏敏生了病,也不可能第一時間來找陶鐵求助。

  除非佳軒和敏敏的病重到普通郎中看不好的程度,或者醫療花費高到輝叔掏空了家底都不夠,不得不舉債借錢看病的地步。

  因此,陶鐵第一反應便是,輝叔真的遇上了這種麻煩,或者……

  被人威脅了,不得不來找他!

  他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看待世界的,特別是在被迫作為誘餌,下水引誘水鬼之後。

  不過無論心裡怎麼想,陶鐵還是必須要去問問情況,腳步一轉,往內院門房走去。

  「輝叔。」

  陶鐵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來到了門房附近,隔著老遠就沖輝叔揮手打招呼。

  只是他的心情並不像語氣那般輕鬆。

  【神通:千里眼(九品)】

  【信息碎片一:肉身神通,可看見極遠極微之物。】

  【信息碎片二:五里之內,無所遁形。多用、善用,可提升神通品級。】

  就像天罡法、地煞術人為劃分出九個品級一樣,神通也有九個品級。

  陶鐵的兩門肉身神通,千里眼與順風耳剛剛練就,初始品級都是九品。

  最大有效距離,都是五里。

  然而九品也好,五里也罷,目前也夠用了。

  因而陶鐵一眼便看到了輝叔額頭的血腫、衣服上的血漬,也看到了輝叔眼睛中閃爍的複雜神色。

  入微之下,匆匆一瞥,陶鐵從中辨認出恐懼、擔憂、心虛、愧疚這些情緒。

  耳尖微微抽動,陶鐵聽到了輝叔紊亂的心跳聲,非常緊張、非常自責的樣子。

  顯然,輝叔攤上事了。

  這事還不小。

  而且與他有關。

  不過陶鐵面上不顯,快步走到輝叔身邊,關切說道:「輝叔,你說佳軒和敏敏病了,生了什麼病?現在人在哪?走,帶我去看看。」

  一連串話語像梭子一樣從陶鐵口中吐出,不給輝叔過多思考的時間。

  說著,陶鐵腳步不停,作勢立即要去看佳軒和敏敏,擺出一副極其關心佳軒和敏敏的姿態。

  輝叔抬頭看了這段時間個頭長高不少的陶鐵一眼,眼神閃爍,馬上又低下頭,悶頭跟著陶鐵往傳道院外面走去。

  陶鐵及時發現了輝叔的變化,不動聲色,只是一邊往外走,一邊繼續關切說道:

  「輝叔,佳軒和敏敏生病,你來找我就對了。我在傳道院裡修行,山、醫、命、相、卜,這些本事都有學習。醫術嘛,我修行時間短,肯定馬馬虎虎,但我有教習啊。就算佳軒和敏敏生的病,我治不了,還能求助教習呢。」

  聽著陶鐵的關切話語,輝叔心裡愈發覺得愧疚。

  但是妻子兒女的性命隨時不保,他除了按李澤源吩咐的,把陶鐵誆騙過去,還能做什麼呢?

  若非別無他法,他也不想這樣做啊!

  眼角餘光瞥見輝叔臉上的細微表情變化,陶鐵愈發堅定自己的判斷,輝叔這次突然來求助,絕對不正常。

  佳軒和敏敏出事了大概率是真的,甚至小嬸子也很有可能出事了,輝叔眼中的擔憂不可能是偽裝出來的情緒。

  但絕對不是生病這麼簡單。

  所以……會是誰威脅了輝叔呢?

  李澤源?

  陶鐵仔細想了想,原身也好,他也罷,得罪過的人只有一個沙河幫碼頭管事李澤源。

  如果真是李澤源出手威脅了輝叔,是因為什麼事?

  又為什麼非要通過輝叔把他誆騙出傳道院?

  發現保險小金庫里有三根金條、十個銀錠和十七貫銅錢失竊了?

  還是發現五鬼曾經搬運過五通邪神塑像的事了?

  或者因為別的什麼事情?

  心中這般想著,陶鐵一點點放慢了腳下的速度。

  他不可能在沒有搞清楚事情的具體情況之時,就貿然離開傳道院。

  先前的那番關切姿態,自是為了試探一下,輝叔到底碰上什麼事了,現在又是打的什麼主意。

  人心幽微,晦暗難明。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輝叔一直低著頭走路,沒有去觀察陶鐵的臉色,也沒有注意到陶鐵不動聲色間放慢了走路的速度。

  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種種情緒之中,擔憂,恐懼,心緒,愧疚,以及惶恐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真的按李澤源吩咐的去做,會不會害了鐵子!

  他不知道自己昧著良心做下錯事以後,會不會不僅害鐵子丟了性命,還救不回妻子兒女!

  他不知道自己真救回妻子兒女,卻害死鐵子,會不會抱憾終身!

  他不知道很多大道理。

  但他知道,自己真這麼做了,是不對的,是絕對會後悔的!

  冷不丁地,以前在傳道院外院接受掃盲時,某個教習說的一條朝廷法規在輝叔腦海里浮現。

  「凡有劫質,皆並殺之,不得贖以財寶,開張奸路。」

  所以,真這麼做了,就算救回了妻子兒女,但是害死了鐵子,自己一家也必然會面對朝廷的冷酷追責?

  輝叔從來不傻,猛地深吸一口氣,做了一個決定,停下腳步鄭重說道:「鐵子,對不起,我騙了你!」

  「嗯?」

  陶鐵聞言,順勢停下腳步,疑惑問道,「輝叔,你騙了我?你如何騙我了?」

  輝叔不再偽裝堅強和冷靜,徹底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出來,五官皺成一團,整張臉像一張狠狠揉了幾下又攤平的紙,眼淚滾滾流下,啜泣哭訴:

  「佳軒和敏敏沒有生病!

  佳軒被李澤源那個混蛋打得半死,敏敏被李澤源捉走了,你嬸子昏迷,生死不知。

  李澤源威脅我,說我要是不能把你騙到我家裡,就殺了你嬸子、佳軒和敏敏。

  要是你敢帶著傳道院教習一起去我家,他或許殺不了你嬸子和佳軒,但是被帶走的敏敏一定會死!

  嗚嗚嗚……

  鐵子,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來找你。

  鐵子,幫幫我,救救她們!」

  話音落下,輝叔再也忍不住了,蹲了下去,雙手擱在膝蓋上,頭埋在胳膊里,從啜泣改為嚎啕大哭。

  成年人的崩潰往往就在一念之間。

  家人遭難而自己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無奈、心酸,要昧著良心欺騙陶鐵替死的心虛、愧疚,一下子把向來樂觀度日、認真生活的輝叔,壓垮下去。

  聽完輝叔的哭訴,陶鐵沒有絲毫意外。

  一開始,他這件事裡有古怪,現在只不過是印證他的猜測而已。

  李澤源威迫輝叔誆騙他過去,還一定要他一個人過去,明顯是對他動了殺心!

  自己該怎麼辦呢?

  明哲保身,置之不理?

  儒門先聖說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按照這個道理,明知現在去輝叔家裡,救小嬸子、佳軒和敏敏,必然會有極大的危險,完全沒必要一頭往火坑裡跳。

  還是說不理會李澤源的威脅,把這件事上報給傳道院,請院裡教習出面?

  這麼做的話,小嬸子和佳軒可能救回來,但被李澤源捉走的敏敏,十有八九會沒了性命。

  就算後續教習們把李澤源追殺至死,也換不回敏敏。

  一時間,面對種種抉擇,陶鐵也拿不定主意。

  但是時間不等人。

  越往後拖,且不提輝叔口中生死不知的小嬸子、被李澤源打傷的佳軒能不能扛得住,李澤源肯定會失去耐心。

  陶鐵必須儘快做出決定。

  李澤源既然敢讓輝叔來傳道院誆人,又要求陶鐵必須一個人過去,不能帶傳道院教習,肯定有手段對傳道院外圍進行監視。

  陶鐵什麼時候離開傳道院,幾個人離開傳道院,李澤源絕對能弄清楚。

  如此,李澤源才可以在不敢直面傳道院教習的情況下,推動他的誘殺計劃,或者發現不對,立刻遠遁千里,逃之夭夭。

  基於這些情況,陶鐵陷入了兩個人性兩難抉擇。

  去,還是不去?

  一個人去,還是喊上教習一起去?

  這是個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