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明月夜

  第131章 明月夜

  明月高懸。

  京城燈火通明。

  宛如白晝,仿佛人間仙境,大美絕倫而又熱鬧紛呈。

  太極宮和大明宮一老一新兩座皇宮各有各的熱鬧。

  當今皇帝在大明宮延英殿通宵達旦處理國事的時候,當今皇后在太極宮甘露殿宴請淑妃,即大楊妃,亦即三皇子的生母。

  甘露殿中無絲竹樂舞,太監和宮女盡皆退下。

  只皇后和淑妃兩人默然對坐。

  沒人說話。

  皇后不開口,是不願與下面的蠢貨交流。

  淑妃不開口,是不敢與上面的皇后交流。

  若非皇后修為太高,誕下子嗣太過困難,只生了一個長公主,爭儲一事估計早就定下了。

  就算還要進行,無非走個過場。

  楊淑妃實在是不敢招惹三十年多前就已是大神通者的皇后。

  今晚被臨時叫來,說是宴請,又不訓斥,著實讓楊淑妃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怎麼惹到了皇后。

  越是如此,楊淑妃越是驚懼。

  後心早早汗濕了一片。

  直到月上中天,枯坐了一個多時辰。

  皇后方才開了口,輕飄飄說了聲:「夜深了,回去早些睡吧,不要胡思亂想。」

  楊淑妃想要起身拜禮告退,卻發現自己的腿腳竟然坐麻了!

  一時間竟然不好發力站起來。

  天可憐見,雖然入宮這麼多年來一直養尊處優,可她好歹仍是入了上三品的武修,否則如何承受得起陛下的撻伐。

  若是沒有皇后的威壓,心中的驚懼,別說枯坐一個多時辰,就是一天、十天,也不會這般不堪。

  好在皇后沒有揪住楊淑妃失儀這一點不放,而是當作沒看見,給了楊淑妃運轉氣血,調整狀態的時間。

  緩了兩息時間,楊淑妃站起身來,盈盈一禮:「多謝千歲寬厚,仆告退,祝千歲長樂未央,永受嘉福。」

  皇后沒有搭理,只是冷冷看著。

  楊淑妃討了個沒趣,訕訕告退,離開甘露殿。

  待到回了自己的寢殿,楊淑妃收起在皇后面前的謹小慎微,憤怒低吼:「去!把蠢兒喊來,問問他做了什麼事,竟然惹到了皇后頭上!」

  伺候楊淑妃三十多年的嬤嬤蘇芸卻沒有真的立即動身,更用眼神制止了幾名蠢蠢欲動,想要藉此討好楊淑妃的宮娥。

  一群蠢婢,拎不清輕重。

  這是討好嗎?

  這是找死!

  未幾,楊淑妃的怒氣自己就消了:「算了,不要去了。省得蠢兒又嚷嚷我這個母妃沒用,既不敢與千歲爭寵,又不能幫他取得我大哥的支持,除了整日在他耳邊叨叨,沒個什麼用。」

  嬤嬤蘇芸這時開口說道:「娘娘多慮了,三皇子殿下是非常孝順您的,今天去看比斗之前,還特意命人送來了一盅燕窩給您,助您保養容顏,青春永駐。那可是鴻鵠燕窩,一百個二品大妖鴻鵠玄燕所築的窩中才能選撿出一兩的極珍品,殊為難得。」

  這一番話,直接讓怒氣已散的楊淑妃心情由陰轉晴。

  在皇后那受到的悶氣轉瞬間就拋到了腦後,不再去計較。

  美滋滋地睡覺去了。

  睡覺,才是美容的最佳訣竅。

  想要永葆青春,靠吃幾盅鴻鵠燕窩可不頂用。

  保養乃是日日長久之功,方方面面都要顧及到,特別是作息。

  甘露殿中,皇后依舊枯坐著,也遙望著大明宮的方向。

  那裡同樣燈火通明,甚至是京城裡最為明亮之所。

  在這座京城最為明亮的大明宮中,最為繁忙的當屬延英殿。

  皇帝辦公,可不是一個人熬夜。

  隨侍的各級太監,三省坐值的明公,六部的堂官,還有大理寺、御史台、諫院、仙神司等衙門當值的大小官員,都要隨叫隨到。

  若是有要務,或者皇帝下了旨必須儘快見到,哪怕負責事務的官員已經回家安寢了,都得用最快的速度入宮陛見。

  當今皇帝很少這麼折騰臣下也就是了。

  皇后的目光洞穿了空間,落在埋頭批閱奏章的皇帝身上。

  皇帝生出感應,抬頭看了一眼。

  他眼中沒有多少情緒,眼底藏著一絲極淡極淡的歉意,然後繼續埋頭批閱奏章。

  皇后幽幽嘆了口氣,起身走到寢殿,躺在柔軟的床上,孤枕難眠。

  自一個月前,她女兒掀了花萼樓,促使她丈夫逼死了廢太子據,她丈夫就再也沒有到過任何一位后妃的寢殿了。

  無論是太極宮中的,還是大明宮中的。

  其他后妃看不出來,皇后身為大神通者還能看不出來,皇帝兩鬢已生白髮嗎?

  承載三成被污染了的國運,已不是件易事,負擔極重。

  更何況想要將那些污染給剔除了?

  「唉!」

  皇后幽幽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睡不著也要硬睡。

  哪怕身為大神通者,後宮也不得干政!

  除了幫助丈夫穩住後宮,皇后能做的,也就是隨時拎起槍,再隨丈夫衝殺一回了。

  只希望那時,丈夫與她還能找回年輕時候的少年意氣。

  不用找回、正擁有少年意氣的人此時在酣飲。

  太白樓。

  西南三州的九名英才天驕,董壽、單翼、玄華、朱璁、蘭陵、圓覺和尚、元路遙、柳雨鈴、申瓊九人齊聚。

  頂樓花費太高,一樓大堂太吵。

  九人湊了湊,在八樓訂了個包間,開懷暢飲。

  雖說蒼雲州和橫雲州沒能拿下組賽前三,橫雲州更是一招惜敗,但是不妨礙年輕人為連雲州的三位同伴慶賀。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九人清空了十壇太白樓的神仙醉。

  這是京城鼎鼎有名的靈酒,曾經醉過不止一位大神通者,故而敢如此取名。

  九個年輕人都喝到位了,不止是微醺,還有些上頭。

  單翼左腳踩在凳子上,右腳高高豎起,腳底板朝天,站了個一字馬,嚷嚷道:「牛羊酒量薄淺,猛獸海飲無限。來!斟滿!斟滿!繼續喝!」

  坤道玄華收起了平日裡總是捧在臂彎的玉如意,也收起了對單翼的管束,拉著包子臉的申瓊,坐到角落裡,看起了手相。

  「玄華姐,看出什麼來了沒呀?你都反反覆覆摸了十幾遍我的手啦!」

  申瓊雙眼迷離,包子臉泛著緋紅,說話鼻音稍重但又不令人反感,反而像美羊羊那樣呆萌可愛。

  玄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念起了正經:「乾男坤女,前世姻緣。月老仙師,配遇周全。婦敬夫愛,相互包含。忠貞不二,恩愛綿綿。尊老懷幼,子孝妻賢。幸福美滿,合好百年。」

  一邊念著,一邊繼續細細揉搓申瓊的纖纖玉手。

  申瓊恍然驚醒,然後驚呆了,小嘴張開,一會兒看看正在往口中灌酒的單翼,一會兒看看一本正經的玄華,小嘴一時間竟合不上。

  玄華發現自己漏了餡,恍若無事地鬆開申瓊的手,再次一本正經說道:「你紅鸞星動,近期內必有真愛。」

  「是嗎?」

  申瓊的注意力被轉移,下意識瞥了一眼正喝悶酒的元路遙。

  柳雨鈴在一旁低聲勸著什麼,只見嘴唇囁喏開合,聽不到聲音。

  顯然是在單獨傳音給元路遙。

  玄華忽地淡淡說道:「他不是你的良配,更不是伱的真愛,不要看了。」

  「啊?」

  申瓊的臉色頓時耷拉下去,隨後語氣低落感慨,「確實哦,路遙哥和雨鈴姐更配呢。」

  玄華又淡淡說道:「柳雨鈴可不喜歡元路遙,兩人之間沒有姻緣。」

  「什麼?」

  申瓊抬起頭,愕然看向玄華,期待一個解釋。

  玄華卻閉口不言了,轉而一伸手,快如閃電地掏了單翼一下。

  讓單翼嗷嗚一聲,夾著腿坐了下來,不敢再擺一字馬。

  陽剛武夫好不容易消停了,陰柔武夫蘭陵不知怎地,咆哮起來:「朱璁你個大傻雕,我說了不能救,不能救,你非要救。這下好了,到手的第三名飛走了。我蘭陵哪裡比那什麼高維差?要是單打獨鬥,我讓他一桿槍!」

  卻是在說下午組賽三決一的關鍵一役中,圓覺和尚被慧能和尚一語破防,陷入險境,朱璁決定救援,而蘭陵想要猛攻,起了分歧,最後採用朱璁的決定,導致橫雲州敗給青州一事。

  不知為何,蘭陵對青州的天驕武夫高維,有一種發自骨子裡的敵意。

  因而落敗以後,蘭陵心裡藏了怨氣,這時徹底爆發出來。

  圓覺和尚雙手合十,眼神不甚澄澈,默然不語。

  九個人喝十壇酒,可不是一人一壇,再分喝兩壇。

  而是八個人一人喝了一壇,再分喝兩壇。

  尊奉真武的巫覡朱璁也喝得有些高了,哼了一聲,咆哮回去:「不救?既然並肩作戰,便是同袍!無衣怎麼唱的?不救?你不救同袍,同袍會救你?」

  蘭陵聞言一愣,然後白手一揮:「他不是我同袍!我不要和尚做我同袍!」

  朱璁聲音降低,冷哼:「這可由不得你!上了戰場,哪有你挑挑揀揀的份?不管什麼人,不管什麼理念,既然並肩作戰了,那就是同袍,就要生死相依!」

  「說得好!」

  「狂生」董壽猛地一拍桌,「沖這句話,就當再浮一大白。你們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買些酒來。」

  撂下這句話,董壽起身,踉蹌了一步,然後邁著虛浮的步子,打開包間的門,去找哪裡有酒買。

  渾然忘了,只需按一下包間牆上的一個按鈕,自會有侍者前來服侍。

  包間房門自動合上,卻因房間裡少了一位客人,沒有自動開啟隔絕聲音的法陣。

  感動通常是自我生發的,所以通常只能感動自我。

  蘭陵並沒有因為董壽的叫好,就息了心中的怨氣,反而更盛,嚷得更大聲一些:「朱璁你個傻雕,你認人家是同袍,人家認你嗎?人家才懶得認你呢!你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熱臉貼冷屁股!」

  嚷著,蘭陵無視面色有些不對勁的圓覺和尚,喟然嘆道:「再打一次,我寧願二打三,那樣還能贏。就那勞什子高維,我讓他一條槍,都能把他吊起來抽!何至於讓他耀武揚威!」

  砰的一聲。

  包間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大言不慚!」

  一個長相俊美,但是眼神頗為邪氣的少年站在門外,譏諷嘲笑,「敗軍之將,安敢言勇?井底之蛙,見識短淺,蠢爾蠻荊,妄自尊大!」

  這個邪氣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青州的天驕武夫高維。

  不僅手頭上功夫硬,嘴皮子也非常利索。

  一番連珠炮轟來,把蘭陵貶得一無是處。

  蘭陵張嘴,本欲對噴,忽地轉念一想,使出一個激將法來:「哪裡來的野狗,在這狺狺狂吠?我只問你,敢不敢再打上一場?」

  「呵!」

  高維冷笑一聲,「打就打,怕你?」

  「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

  蘭陵見激將法得逞,順勢定下時間,以免高維反悔。

  他可真是太想把這張令人討厭的臉給揍得鼻青臉腫了。

  「就現在!就這裡!」

  高維也莫名看蘭陵不順眼,不然也不會路過的時候,聽到蘭陵的話,想都不想就做出腳踹房門之事。

  「走!」

  蘭陵起身往外走。

  包間裡的其他七位天驕壓根就沒有開口勸和的打算。

  包括與蘭陵關係最好的真武巫覡朱璁。

  或許他心裡也因為落敗一事,心裡憋著怨氣吧。

  明明能贏的。

  於是等董壽買酒回來,包間裡只有圓覺和尚一人神情晦暗端坐著,其他人紛紛下樓。

  「去哪?幹嘛?」

  董壽忙問。

  申瓊立即高高舉起手,搶答:「蘭陵要揍青州那勞什子高維一頓,還說要讓他一條槍,我們去給蘭陵助威!」

  「甚?」

  董壽的酒意瞬間清醒不少,詫異問道,「他使得不就一條長槍嗎?怎麼還讓一條?」

  狂生不愧是狂生。

  壓根就沒往以和為貴的方向考慮,什麼先王之道斯為美,哪有同伴獲勝來得更重要。

  「是哦。」

  申瓊眨了眨眼,反應過來,「蘭陵使的只有一條長槍,讓一條豈不是空手對陣?」

  這個時候,作為當事人的蘭陵和高維,已經來到太白樓一樓擂台。

  神仙醉,醉神仙。

  人喝高了就容易上頭,容易鬧事。

  所以太白樓在一樓專門開闢了一個擂台。

  從外表看,擂台三尺見方,一張方桌樣大小。

  實則用了壺天之術開闢,內里空間極大,且能按照需求,模擬各種環境。

  平原、高山、丘陵、大江、沼澤、火山、湖泊、深海……

  想怎麼打,就能怎麼打!

  蘭陵和高維沒有搞什麼花里胡哨的,選了最簡單也是最激烈硬拼的平整擂台。

  兩人從兩邊各自躍入擂台壺天。

  上至九樓下到一樓的賓客們因這番動靜看了過來。

  蘭陵取出兩桿短槍,而不是平日裡常用的長槍,揮舞了幾下,收起了左手握著的那杆。

  這就叫讓你一條槍!

  高維對此無異議。

  長槍和短槍,雙槍和單槍,區別大著呢。

  右手一招,三尖兩刃刀在手,刃尖直指對面的蘭陵。

  一場大戰就這麼莫名奇妙觸發了。

  起因只是兩個少年之間互相看不過眼,幾句口角。

  狂生董壽姍姍來遲,到的時候,蘭陵和高維已經躍入擂台壺天。

  「掌柜的,有鼓嗎?」

  董壽眼中閃著熠熠神輝,找到掌柜的,發出詢問。

  「呶。」

  掌柜的朝一個角落利落一指,那裡停著面戰場大鼓。

  太白樓急顧客之所急,擂台都專門開闢了,還會不備面鼓?

  「多謝。」

  董壽道了一聲,一個縱步,來到大鼓前,拿起鼓槌,咚咚咚敲了起來。

  鼓聲迴蕩,激昂豪邁,瞬間就讓人熱血澎湃,仿佛身臨戰場。

  咚、咚、咚、咚……

  愈響愈急,愈急愈響的鼓聲中,短槍和三尖兩刃刀碰撞,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

  兩條游龍般的身影在擂台壺天中戰成一團,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一時間誰也奈何不得誰。

  打得極其精彩。

  「少年俠氣!」

  董壽扯開了嗓子,高聲唱起來,予以伴奏,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樂匆匆!」

  九樓,頂樓,三皇子透過一面光鏡看著一樓大堂發生的戰鬥,狂生的鼓歌,眼神陰厲。

  在他對面,做典型武將打扮的新息侯,一雙大手放在几案下,緊緊捏成拳頭。

  在三皇子眼裡,這場打鬥殊為兒戲,鬧劇一場。

  可是在新息侯看來,卻是自己的曾經。

  曾幾何時,他亦是個俠氣少年,交接五都雄,一諾千金重。

  如今蠅營狗苟,不堪入目!

  三皇子心念一動,散去光鏡,看向新息侯,漠然說道:「你所求的領兵機會,我會努力推動兵部部議的通過。至於是從青州去海外,還是從西南三州去百萬大山,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畢竟我只是觀政,沒有主政。」

  「多謝殿下,殿下大恩,馬金宇銘記在心。」

  新息侯聞言起身,鄭重向三皇子行了武將的最高禮節。

  通常而言,武將只有在陛見陛辭的時候,才會如此。

  此時此刻馬金宇這麼做,是徹底站隊三皇子,將個人功業前途性命與家族,全部押了上去。

  而馬金宇所求,只有一事。

  三皇子淡淡說道:「我會請我母妃去見太后,求請一個恩賜,請太后和宗正寺打個招呼,將薇薇列入我的正妃人選之中。」

  馬金宇不說話,又是一禮。

  直起身來時心中已無先前那般感慨。

  蠅營狗苟又如何?

  出身寒微,想要出人頭地,將流爵變為世襲,除了戰場上猛打猛衝、屢立戰功,也必須攀龍附鳳。

  天朝的龍與鳳,只有,也只能是皇族!

  馬金宇絕不後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