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玄天真武

  第110章 玄天真武

  一碗蛋炒飯。

  金玉滿堂,結良緣。

  陶鐵吃的是飯,也是人間煙火氣。

  更是與後背高高隆起的攤主結下一份良緣。

  這份良緣起於陶鐵在小河邊沒有漠視黑蛇欲過橋而不得。

  起於陶鐵介入此事以後,選擇的方式是走了朝廷的渠道通知滄清縣縣衙和仙神司。

  這讓老鱉真正確定了,在這件事情里,陶鐵是個意外闖入者,是第三方。

  就算沒有心懷善意,至少目前為止不懷惡意。

  於是才有了陶鐵一出滄清縣仙神司衙門,就聞到了勾動他口腹之慾的香氣一事。

  當然,若是陶鐵清心寡欲到底,不為所動,這份良緣還是結不下來。

  「味道怎麼樣?」

  待陶鐵放下筷子,後背高高隆起的攤主老鱉走近問道。

  陶鐵把吃得乾乾淨淨,一粒米飯都不剩的碗端給老鱉看,用事實來作回答。

  泥丸宮靈台紫府,趴在陰神「太乙大天帝」座下的饕餮法相滿是沉醉的表情,連連點頭附和。

  可算是吃了頓好的了。

  真心難得。

  「你胃口比李徳昇差一些,但是也挺好。」

  老鱉坐在陶鐵對面,思緒陷入緬懷之中說道,

  「那一年,李徳昇比你大不了多少,遊歷天下,來到這裡。見這條大江水勢奔騰,水質混濁,當時就說,這條江既然叫滄浪江,應該有濁也有清,有洶湧也有平緩,不能單純渾濁洶湧才對。於是遍尋滄浪江中的水妖,挨個問願不願意替他定一段滄浪江的水,使之平緩澄清。」

  豁朗笑了一聲,老鱉搖搖頭繼續講述:「起初,我也是不太願意的,這種事做起來費力不討好,自絕於妖族不說,還得不到人族的真心認可。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有過路的修行者把你抓了殺了,剝皮抽筋,剔骨剜肉,能吃的吃,能煉的煉。不過……」

  老鱉臉上的笑意愈發濃厚:「不過李徳昇這傢伙是真的狠人。滄浪江中的水妖,十個裡面有九個吃過人,全被他殺了。沒吃過人但不答應他定江的,也被他驅逐了。最後找上了我,先讓我炒了一鍋鼉龍蛋炒飯吃,再問我答不答應,我能不答應嗎?」

  這段往事陶鐵聽得很入神。

  因為李徳昇就是終結上一個大劫,於民不聊生的亂世之中開闢大庸天朝的太祖。

  哪怕老鱉是在自問,陶鐵也輕輕點了下頭。

  「是的,我肯定答應啊。」

  老鱉見了,微微挑眉,然後繼續說道,「這一定,就是一千多年,馬上就要到我與他約定的年限了。」

  「什麼年限?約定了什麼事情?」

  陶鐵抓住重點,適時追問。

  老鱉笑道:「一千二百年,助我升天。」

  今年是大庸天朝開闢之後的第一千一百八十六年,距離約定的年限,還差一十四年。

  照老鱉的說法,他一千一百八十六年前就具備了選擇性定住滄浪江的能力,想要飛升,並不難才對。

  為何要太祖,或者說大庸天朝助他升天呢?

  老鱉看出了陶鐵的疑惑,眨了眨眼,沒有給出解釋。

  兩個並肩而行,始終吵吵嚷嚷,間斷打打鬧鬧的年輕人這時從遠處走來。

  正是分別了好幾天的巫覡朱璁與陰柔武夫蘭陵。

  橫了陰柔武夫蘭陵一眼,示意他別亂說話,朱璁走到老鱉身前,一揖到底,恭敬拜下:「晚輩朱璁,見過前輩,晚輩老師讓晚輩給前輩問好。」

  「好什麼好?」

  老鱉白了朱璁一眼,沒好氣說道,「我要是真的好,伱師父還會不敢親自來見我,親自來問好嗎?至於讓你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伙子來?」

  朱璁聞言,立即左右嗅了嗅身上,然後鄭重回道:「前輩,晚輩身上沒有乳臭。」

  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

  這一句話直接把老鱉給噎了一下。

  一旁的陰柔武夫蘭陵嘿嘿笑了起來,他也總是這麼被朱璁噎著。

  現在終於有別人被噎著了,而且自己在旁看著,很爽啊。

  老鱉當即瞪了蘭陵一下。

  這一瞪,差點把蘭陵瞪得魂都嚇飛掉。

  趕緊收了笑聲,端正態度,不敢表現得非常輕佻。

  老鱉這才轉頭看向朱璁:「你在和我裝傻充愣嗎?真是這麼多年對你們這一系太寬鬆了,讓你們以為我是個縮頭烏龜,沒有脾氣。」

  「前輩誤會了。」

  朱璁趕緊解釋,「晚輩沒有裝傻充楞,晚輩這一系也不敢如此對前輩不敬。」

  「哼。」

  悶悶哼了一聲,老鱉明顯還是有些氣,但沒有再為難朱璁這個十七八歲的晚輩。

  陶鐵坐在老鱉對面,聽到這裡,哪還想不明白,原來老鱉口中的「升天」指的就是升天,而不是飛升。

  天有三垣與四象。

  三垣者,紫薇垣,太微垣,天市垣。

  四象者,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其中玄武最初指的是黑色大龜,後續演變成了龜、蛇結合而以龜為主。

  定了滄浪江一千一百八十六年的老鱉,想要升天,是想成為天之四靈中的玄武,並不是簡單的飛升成神成仙!

  哪怕不能直接躍升為四象之一,也可以做一做另一個低配版的玄武。

  他知道單靠自己,是做不到這一點的,所以早在認識初出茅廬的李徳昇之時,就定下了契約。

  如今約定的年限將至,自然生怕李徳昇的後人,當今的大庸天朝皇帝不願履約。

  所以極有可能是紈絝苑南天自己搞出來的捉鱉獻禮鬧劇,也引得老鱉萬分重視。

  站在老鱉的角度考慮,確實不重視也不行。

  萬一出個什麼差池,一千一百八十六年的付出,豈不白費了?

  朱璁及朱璁的老師與他們所代表的這一系巫覡,被老鱉遷怒,也是理所應當。

  畢竟這一系巫覡尊奉玄天上帝/真武大帝,經常需要啟請玄天上帝/真武大帝的神力賜予。

  身為北極四聖,地位日漸尊貴顯赫的玄天上帝/真武大帝哪有那麼多閒心和時間,次次響應巫覡的啟請?

  老鱉又因著與太祖的契約,便早早提前履行低配版玄武的職責,替玄天上帝/真武大帝響應朱璁這一系巫覡的啟請。

  而現在升天一事發生波折,無論是大是小,是真是假,朱璁這一系巫覡卻沒有人出面平事,自然讓老鱉心裡不爽。

  陶鐵想通的這些道理,身為當事人之一的朱璁自然想得更加透徹。

  朱璁並沒有空口白牙說些什麼,只是又一拜到底行了一禮,倏爾間向滄清縣仙神司飛去。

  陪同而來的陰柔武夫蘭陵毫不猶豫跟著離開。

  不多時,整個滄清縣地界都聽到了一聲低沉但是蘊含濃濃怒氣的暴喝:「苑南天,你自己滾出來受死,還是我打進去?」

  「何方魍魎,敢在仙神司放肆?」

  一聲氣勢渾厚不知凡幾的怒吼立即蓋過了朱璁的暴喝。

  砰、砰兩聲緊接著響起。

  朱璁和蘭陵的身體像流星一般划過三個街道,如被打破的沙袋一樣,狼狽砸在蛋炒飯攤位面前。

  兩人齊齊噴了一口血,腦袋一歪,暈厥過去。

  風聲微動。

  滄清縣仙神司副都管繆宗仁拎小雞仔一樣拎著苑南天緊隨其後出現。

  啪嗒一聲,苑南天被繆宗仁隨意丟到陶鐵腳下.

  繆宗仁隨即一絲不苟地向端坐不動的老鱉鄭重行禮:「晚輩繆宗仁,忝為滄清縣仙神司副都管,拜見玄武前輩。」

  老鱉身形一閃,避開了繆宗仁的行禮,口中大有深意說道:「可不敢當你這一聲『玄武』之稱。畢竟我只是一頭隨時會被人捉去,送給皇帝做萬壽節獻禮的老鱉,高攀不起你們大庸天朝的官吏貴族。」

  「前輩言重了。」

  繆宗仁趕緊解釋道,「此乃無稽之談。天朝上下,對您皆敬重無比,只有些許不知天高地厚的腦殘小兒,胡言亂語。請前輩勿要放在心上,影響和氣。」

  「是嗎?」

  老鱉從鼻腔里擠出一個聲音,仍有重重不滿,但沒有直接駁了繆宗仁的話。

  倒在陶鐵腳下的苑南天卻不幹了,嚷嚷起來:

  「誰腦殘了?誰腦殘了?

  又不是我一個人想要捉鱉,獻給陛下做壽禮?

  前些日子,幾個皇子為了爭捉鱉的差事,都快把腦漿子打出來了。

  最後還是我爹代表禮部出的手,捉了一頭鱉送給陛下,得了陛下好一通誇獎,雖然沒升官,但是賞賜了很多東西。

  京城誰不知道,我苑南天極其孝順。

  我效仿我爹之壯舉,有錯嗎?

  我怎麼就腦殘了?」

  不嚷嚷還好,老鱉還能坐得住,穩得住脾氣。

  苑南天這一嚷嚷起來,直接把老鱉的臉色給氣得脹紅,直想捶死苑南天這個腦殘。

  拿他和大東山那頭蠢龜比,這是在抬舉那頭蠢龜,還是在諷刺他?

  繆宗仁瞥見不對勁,趕緊招手一攝,把苑南天從陶鐵腳下攝到自己身邊。

  沒有被老鱉中途攔下,讓繆宗仁鬆了一口氣。

  不過仍舊下了狠手,痛揍腦殘。

  「啊!啊!啊!」

  苑南天慘叫起來,「繆宗仁你個犢子,你他娘的又打我?我回去一定要和我小姑告你的狀!你完啦,繆宗仁,我告訴你,你完啦!有我苑南天在,你別想娶我小姑!」

  繆宗仁的臉色頓時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倒不是把苑南天的威脅當一回事。

  而是恨自己沒有把苑南天這張臭嘴給堵住,當真是失策。

  不明面暴露兩人、兩家之間的親密關係,此事還能轉圜得更好一些。

  現在直接暴露出來,就算後續解開了天朝與老鱉之間的生分,苑家也好,繆家也罷,都大概率把老鱉徹底得罪死了。

  這對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苑家,對沉寂三十年,好不容易有了復興希望的繆家,都有極其不好的影響。

  天朝當真要毀約,要對老鱉下手,會如此輕忽嗎?

  某些人暗中推動苑南天出京,唆使苑南天搞出捉鱉鬧劇,無非是想敲打一下老鱉而已。

  畢竟履約助老鱉升天是十四年後的事情,而天朝征伐百萬大山已箭在弦上。

  滇州靠近內九州,毗鄰西南三州,是最合適的大軍後方大本營。

  滄浪江水系發達,銜接內九州的瀾滄江,西南三州的蒼雲江,用來轉輸物資極其合適。

  當今皇帝施政以霸王道雜之,朝堂明公們一面高舉「考成」大旗,一面握著「名分」大義,不斷鞏固中樞威權,怎麼可能好言好語和老鱉商量這些事?

  理想狀態,就應該是老鱉哪怕之前不懂,也應該在大東山府君被一紙敕令拘拿入京之後聞弦音而知雅意,主動上表,請朝廷以滄浪江為大軍物資轉輸航道。

  之所以推苑南天出來做這個大冤種,一是因為苑南天素以頭腦簡單好唆使著稱,二是因為苑侍郎前些日子風頭太盛,必須壓一壓。

  可是做冤種也不是這麼個做法啊!

  想到這裡,繆宗仁更氣了,下手更狠了。

  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老鱉懶得繼續看這場戲,揮揮手,把繆宗仁和哭喊得更慘烈的苑南天送走。

  有些道理,不是不心知肚明。

  而是哪怕心知肚明,但茲事體大,必須要通過一些手段,要來一個明確的答覆。

  不然單方面的「滿腔熱誠」,最容易付諸東流。

  「前輩,我可以走了嗎?」

  接連吃了好幾波瓜的陶鐵這時開口,提出告辭。

  老鱉點頭:「你是客人,付了錢,吃了飯,當然可以走。」

  「謝謝前輩。」

  陶鐵起身行了一禮,越過並排躺在地上的朱璁和蘭陵,徑直離開,頭也不回。

  老鱉深深地看著陶鐵漸行漸遠的背影。

  但只是看著,沒有出聲喊住。

  「時也!命也!」

  直到陶鐵走出了滄清縣城,老鱉方才收回目光,發出一聲莫名的感慨。

  他又揮了揮手,收起了一千一百八十六年來,擺過三次,但只招待了兩位客人的蛋炒飯攤位。

  輕輕一彈指,彈出兩滴水珠,落入朱璁和蘭陵的眉心,治癒兩個小輩所受的傷。

  又招了招手,將那條鎖在滄清縣仙神司監牢里的黑蛇攝入手中。

  然後拖著後背高高隆起的蒼老身子,走向滄浪江中。

  未幾,整個滄浪江的水勢從奔騰洶湧,變得平緩柔和,水質變得清澈。

  陶鐵此時已經走出挺遠一段路。

  走路的過程中適應了泥丸宮靈台紫府中的新變化。

  在陰神「太乙大天帝」身後,有一個龜蛇糾繆的玄武虛影。

  龜似老鱉,活靈活現。

  替代龜尾高高昂起腦袋的蛇,越看越與呈「乚(yǐ)」字形走向的大東山相似。

  幾近重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