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捉鱉
表面來看,這是有人想給陶鐵添堵。
往深一層去想,陶鐵更覺得這是有人不想他繼續這麼悠哉游哉,遊山玩水。
想要通過製造各種意外,讓他產生厭煩的心理,儘快去到京城。
畢竟人被蚊蟲叮多了,路上的風景再好,也無心多看,只想儘快走完這段路。
而像渡口翻船的類似事情,已經發生了幾次,
「所以,京城那裡有什麼等著我嗎?」
陶鐵心中思忖起來,手上動作卻不停,攝起水,喚來風,把落水的船夫撈起,翻掉的烏篷船翻正,擁擠的大船小船散開。
這只是一息之間、一念之下做的事。
於翻船落水的船夫而言,足以毀了餘下人生,對家庭造成重創的災,就這麼輕易被解決了。
「小劍仙好手段!」
忽地有人嚷嚷起來,「小劍仙大善心!」
不用回頭,陶鐵就知道對方在身後的渡口酒樓上,知道對方是誰,身邊又有哪些人。
他只是不常用【千里眼】和【順風耳】去主動偷窺人,但不是不用這兩門神通警戒身周。
沒有理會這些人的聒噪,陶鐵在棧道上站了一會兒,確定所有大船小船正常航行,沒有落水得救的船夫留下隱患,方才招手一攝。
一枝被某個急切離開的船夫遺忘的篙竿飛來,落在陶鐵面前的江面上。
縱身躍起,輕輕落在篙竿上,一葦渡江。
「這就走了?」
酒樓上,聚集在一起的幾個年輕人中有人發出不敢置信的驚呼,「都不搭理我們一下的嗎?好歹我們給他安排了這麼一場戲呢。」
「不然呢?」
有一個去過留仙縣,利落敗在陶鐵手下,但是得過指點的年輕人捻著手中的酒杯,漫不經心說道,「小劍仙是什麼人?你我是什麼人?他何須搭理我們?」
「嗤……」
另有一人不屑哂笑,「他什麼人?喊他一句小劍仙,那是抬舉他。不抬舉他,他就是個泥腿子,搬貨腳夫罷了。有什麼好神氣的?」
得過指點的年輕人放下酒杯,站起身,用力盯了這人一陣,然後問道:「你告訴我,太祖起勢之前,是什麼身份?」
這人訥訥不敢言。
太祖從不避諱他的出身,在各種場合,與各種人,不下數十次說過,他就是個農民的兒子,一個教書先生罷了。
「你讀書嗎?」
得過指點的年輕人再問。
不待這人回答,年輕人轉身向樓下走去,邊走邊說:「吾少也賤。」
豎子不足與謀。
繼續呆下去,年輕人覺得自己的檔次會被進一步拉低。
撂下這句不怎麼讀書就不太能理解其中深意的話,年輕人下了酒樓,取出兩柄法劍,腳懸浮虛踩於其上騰空飛起,朝陶鐵追去。
不多時,年輕人便追上了速度並沒有放得很快的陶鐵。
「陶先生,又見面了。在下……」
年輕人降下高度和速度,與陶鐵並排而行,拱手作揖,見禮問候。
在留仙縣得過指點的挑戰者轉化而成的擁躉中,「陶先生」這個稱呼的意義絕對蓋過「小劍仙」。
陶鐵搶了話頭:「伱是季伯常,我記得你。」
年輕人愣了一下,臉上頓時泛起驚喜的神色,開心不已:「陶先生居然記得我,這可真是一件幸事。」
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陶鐵笑而不語。
修行人記憶力本來就會隨著修行境界的提升而逐漸得到開發。
過目不忘,一目十行之類,都是小事。
只要想做到,花些心力,絕對能夠做到。
所以記住姓名,把姓名和面孔對上,並不難。
問題是願不願意付出這個心力。
很顯然,陶鐵也不是那種想要面面俱到所以願意耗費心力去記每一個人名的人。
他只是因為季伯常這個其實正常且寓意美好的姓名,卻被前世一部電影毀了,而記憶深刻。
不過這件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季伯常不覺有異,徑直說道:「陶先生,前面不遠,便到州城地界了。有人在那裡給你設了一個局,你要多多提防些。」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記下的。」
陶鐵頷首,感激回應季伯常的善意。
季伯常搖了搖頭:「我也只敢做到這一步,不敢陪陶先生一同去。」
「不用放在心上,受此影響。」
陶鐵寬慰一聲,說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各自安好就行。」
季伯常抿了抿嘴唇,拱手一揖,加速飛去。
顯然,生在滇州,長在滇州,家在滇州的季伯常有很大的顧慮。
能夠冒險來提醒陶鐵,已是季伯常風險承擔範圍內能夠做到的極限。
陶鐵對此心知肚明,然後不受這個插曲的影響,繼續按自己的節奏前行。
不多時,棄篙竿上岸。
這裡不是渡口。
為了不給大部分是凡俗的船家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陶鐵特意選了個人跡罕至的地方登陸。
岸邊有一片灌木林,遮擋住視線。
走了沒幾步,豁然開朗,是滇州難得的開闊平整地貌。
這裡被開發成了大塊大塊的菜地,種著各種果蔬。
有許多農人正散落在開闊菜地上忙碌。
陶鐵的到來對專心務農的農人沒造成什麼影響。
從土地里刨食,最重要就是專心。
因為地里的事是做不完的,一件接一件。
不儘快把上一件做完,怎麼做下一件?
件件耽擱掉一點時間,豈不誤了農時?
屆時要請官府,或者找捉妖人,來施法祈雨嗎?
土地里的產出本來就有限,朝廷又一直調控糧價和農產品價格。
說什麼穀賤傷農,谷貴亦傷農。
糧食橫豎賣不出高價,再額外花錢祈雨,划不來的。
別到時候一年忙到頭,辛辛苦苦,賣糧的錢還抵不過種田的開銷。
陶鐵知道這些嗎?
不知道。
他從開闊菜地走過,沒多遠,遙遙看見一條小河,上有一座石橋。
【千里眼】將小河與石橋看得更清楚。
特別是橋下懸掛的那柄銅錢劍,與小河裡逡巡不敢進的一條通體烏黑的蛇。
顯然,這條黑蛇想要化蛟,卻不敢從橋下過。
「嘖。」
咂吧了一下嘴唇,陶鐵微微搖頭。
黑蛇乃是妖,毋庸置疑。
問題是,這條黑蛇有沒有在此地縣衙和仙神司登記過,領了良妖證呢?
若是登記過了,領了良妖證,黑蛇要化蛟,應該提前和縣衙與仙神司打申請。
屆時,自有衙役和巡查使前來安排相關事宜。
根本就不可能出現眼前的這種情況。
另外,看那懸在橋下的銅錢劍,落了不少塵灰,紅色綢帶已然褪色泛白,絕對是幾年前就已經掛了上去。
黑蛇若是本地水域的蛇,怎會不知這一點?必然不會把這條小河規劃為自己的走洪路線。
基於以上種種,陶鐵猜測,其中必有故事。
至於是不是專門沖他而來的,陶鐵還沒那麼大臉,認為世間一切都與自己有關。
在路邊站定腳步,取出又升級了一次的通訊終端,通過天朝的公共網絡體系找到本地縣衙和仙神司的聯絡方式。
陶鐵向兩方各自做了一個報備,然後就在原地等著。
很快,不到半刻鐘的時間,本地縣衙和仙神司都派了人過來查看情況。
兩方人馬都各自分出了兩隊,一隊去小河與石石橋那裡,一隊來到陶鐵這裡。
衙役們落在後面,巡查使走在當先。
「陶都巡查使,你好,鄙人秦天放,忝任本縣仙神司都巡查使,幸會。」
一個國字臉中年男人越眾而出,走到陶鐵身前三尺站定,客氣開口,「多謝你通報的消息,讓我們提早發現這個情況。否則繼續下去,極有可能引發一場動亂。」
話里的意思,卻是在指黑蛇久未能通過石橋,心急之下,有可能掀起一場大水,硬衝過去。
屆時,無論百姓會不會有所傷亡,小河兩邊的田地肯定會被淹。
糧食產出肯定會受影響。
這是百姓民生大事,必須重視。
「應該的。」
陶鐵平靜回了一句,並不居功。
本地仙神司都巡查使秦天放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可能要耽誤一點陶都巡查使的時間,跟我們回衙門,核對一下情況。」
「應該的。」
陶鐵依然這般回應。
發出通報之前,他已經預料到會如此了。
畢竟各地仙神司的規章制度和辦事流程基本一致。
此乃題中應有之義。
「給陶都巡查添麻煩了,多謝體諒。」
秦天放拱手作揖,鄭重行了一禮。
陶鐵還了一禮,隨即便跟著已經把黑蛇捕捉進一個籠子的本地縣衙和仙神司隊伍走了。
此縣有一個挺好聽的名字,滄清。
這個名字來源於陶鐵先前斜渡的江,滄浪江。
古詩有雲,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滄浪江蜿蜒逶迤,途徑滇州多個府縣,水勢洶湧,水渾且濁,唯獨在滄清縣地界,水質清澈,水波不興,殊為奇特。
黑蛇想要化蛟,就得從這條小河游進滄浪江,得天地首肯。
一行人帶著黑蛇走得很快。
不多時便到了滄清縣仙神司衙門。
衙役們半路就回縣衙去了,沒有繼續摻和進來。
陶鐵在滄清縣仙神司得到了很好的禮遇,窗明几淨的會客房坐著,新鮮瓜果,美味糕點奉上,還有本地特產的清茶。
然而就是沒人來找他核對情況。
先前客客氣氣的秦天放再沒有出現過。
每當陶鐵詢問還要等多久,何人來與他核對情況的時候,一旁陪同的從九品巡查使總是打哈哈,想要敷衍過去。
錯非身在滄清縣仙神司地頭,不好用神通法術探查,陶鐵早就用【千里眼】或圓光術、風息術一類的手段了。
又耐心等了一刻鐘,陶鐵笑著搖搖頭,起身向外走。
「陶都巡查使這是作甚?」
一旁陪同的滄清縣仙神司從九品巡查使發出一聲驚呼,身形一閃,攔在陶鐵面前,「還請再等等,再等等,鄙司上官肯定馬上就來,馬上就來。」
陶鐵看都不看這人一眼,不見如何動作,人已繞開這人的阻攔,繼續前行。
隨後的一段時間,直到陶鐵走到滄清縣仙神司大門口,這名從九品巡查使費了百般功夫,都沒能攔下陶鐵。
好在這時秦天放陪著一個錦衣公子哥,從外向里走,正好堵住了去路。
「都巡查使,下官辦事不利,還請責罰。」
這名從九品巡查使鬆了一口氣,馬上來到秦天放面前,拱手請罪。
「無妨。」
秦天放揮揮手,「陶都巡查使是客人,不是嫌犯,想去哪就去哪。而且是我們失禮在先,沒有硬要攔下陶都巡查使的理由。」
「謝都巡查使。」
這人聞言,心裡懸著的石頭徹底落地,再行一禮,趕緊退到一旁。
本是一件簡單的事,從秦天放晾著陶鐵,自己去請身旁的錦衣公子哥來到滄清縣仙神司開始,就已經變得複雜。
稍有不慎,就是一場風波。
他這個小身板,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免得隨便一個浪頭打下來,就把自己打得粉身碎骨。
陶鐵平靜看著前後態度迥異的秦天放,沒有出聲的打算,也沒有去看哪怕一眼秦天放身邊的錦衣公子哥。
秦天放這時拱手說道:「陶都巡查使,在下失禮,還請見諒。」
一言輕描淡寫略過讓陶鐵枯等半個時辰之事,秦天放伸手向身旁的錦衣公子哥一指,鄭重開口:「我來給陶都巡查使介紹一下,這位是苑南天苑公子,聽說陶都巡查使在鄙司作客,特意趕來,與陶都巡查使見上一見。」
「小劍仙,在下苑南天,久仰小劍仙大名,一直想要結交,只恨沒有那個榮幸。」
苑南天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賣相很好,氣質純粹,瞪著一雙清澈中透出愚蠢的眼睛,「哦,家父苑野舟,忝為禮部右侍郎。」
陶鐵聞言,心中微動。
禮部?
留仙縣縣文學那位已經透露姓名的女子教習李劍顏的父親,是禮部左侍郎。
裘老的孫女,自己的便宜師姐裘宛如在禮部祠部司祭祀科任職。
所以,眼前這位清澈但愚蠢的苑南天肯定認識李劍顏和裘宛如。
難不成是因為她們才被人當了槍使,找上門來?
苑南天見陶鐵不說話,訕訕笑了笑,略有些赧然說道:「那條黑蛇是我放的,我想用它來引出藏在滄浪江底下的一頭老鱉,把它捉了,作為獻給陛下的萬壽節賀禮。」
陶鐵的瞳孔忍不住小小地震了一把。
鱉類確實長壽,寓意不錯,是個有福有德的祥瑞。
但是送一頭鱉給皇帝做生日禮物……
你是嫌自家九族命太硬嗎?
(本章完)